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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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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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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那百年老屋

这段时间每次打电话时,父亲都给我讲着关于老屋的事情,他说工程队的人来了,老屋被拆了,屋子地基已经打好了,现在开始砌墙了。从这些消息里知道,那座老屋已经从我们家上房的位置消失了,取代它的将是一座由砖块钢筋水泥组成的新房子。老屋终于被拆了,也把所有人与老屋有关的记忆全部拆掉了,包括老屋里发生的所有故事。

老屋是百年前修的。自从我们家搬到这个有堡子的村子以后,就有了这座老屋。当时由于匪患严重,我的祖先便把家从五十多公里外一个叫探家街子的平川里,搬到山谷比较深厚的这地方并驻扎下来,想不到转眼就过了一百多年。老屋就是家里最早的房子了,也是全村最古老的几座屋子之一。我们家族过去以木工活传世,代代都出木匠,父亲说他爷爷的爷爷就是陕甘两省的大木匠。就是这位祖师爷级的人物,带领着全家从东到西、来到这里驻扎下来,并开始重建新的家园。由于原有家园已毁,全家疲于奔命,家境已经十分不好了,但老太爷还是下决心给全家修一座上房来。于是他与左邻右舍进行大联合,大家互相帮衬着同时修上房,3家各建一座。这样下来,所有的木工活就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别的泥土活分别由另外两家来承担。经过大家的齐心协力,终于在这块平地上立起3座崭新的一模一样大上房,成了当时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后来左右两家的屋子都进行了重建,唯独我家的只是在上世纪80年代进行过一次翻修。从我有记忆起,屋子就是这个样子;后来问父亲,说从他小时候屋子也就是这个样子。这是一座典型的被村里人称作安架房的大屋子,人字形的构架,顶上是全木结构,梁檀檩卦齐全。因为年代久远,每根梁檀都沏上时光的颜色,变得又黑又深。好几年前,我就动员父亲把这屋重修一下,可父亲非常依恋老屋,说几辈人都住下来了,怎么着也有些舍不得,一年推一年,转眼就推过去十几年。现在老屋真的老了,老到自己都支撑不了自己,在我们兄弟竭力劝说之下,父亲终于同意重新修建。

老屋里住了数代人,也走出去许多人。更远的我说不清楚,爷爷一辈兄弟三个,爷爷成了继承祖业的传人。二爷爷举家去了宁夏,在六盘山脚下落了户,转眼在那里也生活了三四代人,孩子们分布在银川平凉各地。大爷爷在邻村安了家,距老家也有三四里地,转眼已经到第五代。唯有我们一家在屋子继续着一份属于家族的守候,虽然叔父分家后搬到对面住,可他对这屋子的依恋好象一点儿也没变,经常过来看看。每到年头节下,住在邻村的堂兄和侄子们也会回来祭祖,因为老屋是全家人出发的地方,桌上家谱里依然写着我们大家共同的祖先。

告别老屋,我们就告别一段历史,也告别好多印记。因为多少代人的童年都离不开老屋,老屋也铭记着大家的欢乐和忧愁。农业社办食堂的时候,我们家被队长看上了,成为全村人的大食堂。每当全村人劳动归来,就捧着饭碗到这个院子里吃饭,那种浩浩荡荡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无比宏大,具体能宏大到什么程度,自己也没有经历过,也只能作传说来听。就是到现在,那个窗扇上依然有“节约”两个大字,毛笔写成的这两个字,厚重而质朴,深深铭刻了当年那段村史。后来食堂是不办了,爷爷带领着奶奶、大姑和父亲一年到头在农业社里劳作,但日子依然清苦,就是基本口粮也保证不了。性子比较急的爷爷,最后在没有完全解决温饱的日子里离开了人世,把这幅家庭重担交给只有十八岁的父亲,此后全家人度过二十多年艰难的日子。每次躺在炕上盯着黑黑的屋顶,想着老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我就感觉这屋子铭记的历史可真厚重啊,但屋子这么黑这么旧,还是希望它能够早日翻新,可家境不许加上全家人对这老屋的依恋,日子就一天天地过去了。

而今这老屋没有了,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许多记忆。我想着大家都会怀念老屋的,因为毕竟老屋见证的东西太多,储存了大家太多的回忆。我能记起屋檐下燕子曾经筑的巢,也能记起奶奶把一些珍贵的东西包起来放在檀眼里,还能记起以前这里后墙上挂过的那些古字画。当然,姑姑们一个个都从这个屋子长大了,然后嫁到或近或远的地方,而她们每个出这道门的时候,都哭得像泪人儿一样。那年从上学的地方回来,奶奶已经安静地躺在屋子的正堂下,再怎么呼唤也无法答应,她从这间屋子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从家谱上看,还有许多祖先都从这间屋子走向另一个世界。最离奇的是,有一年先后有三位老人在不到百天里接连走了,家谱也说这简直是千古奇闻。那位作家谱的笔者说得这么轻巧,而我想那么悲惨的事情降临在这间屋子里,降临到这个小院里,泥墙也凄冷,瓦沟也哭泣,是多少悲怆的事啊。

对于我来说,童年这间屋子我最能铭记的有两件事。一件事就是每当除夕过年的时候,全家人都凑在一起,坐在这座老屋的土炕上,大家围成一圈儿,吃糖果吃长面吃炖肉发年钱,到后来看春节晚会,多么团圆、温馨和吉祥啊,那种氛围永远都让人怀念。另一个情景就是,老屋摆放着光绪年间做的龙型卷桌,紧接着前面放着一个方桌,后来父亲又给方桌配了两把漆椅,其中左边那把就是我的座位。每当夜幕降临候,我都会点上油灯,静静地坐在桌前写作业,写啊写啊,从小学一直写到初中,直到考上师范离开家乡。对于一个小小少年来说,桌前度过的这些生涯,成为我与村里别的少年走上不同路的唯一区别。每次回忆老屋里度过的岁月,总能感觉那温暖的灯光,就像亲人的眼睛一样,一直照耀在我心灵的深处。

老屋老了,父亲也慢慢老了。年老的父亲更加怀旧,不愿意把这旧屋拆去。可我们弟兄怎么也觉得这屋子太老太旧了,一方面不安全,一方面真希望老人能住得好些。就这么纠结着了几年,父亲终于想通,到现在也就拆了旧屋盖新屋。至于盖起的新屋啥样子,尽管父亲说过好几遍,我现在还是想不出来。可是关于老屋的记忆,不管怎么都是清晰的,也是具体的。对我的那些伯父叔父来说,对我的兄妹们来说,还有那些很早搬出去的所有亲人们来说,印象都是一样的。我相信,他们都不会忘记老屋。因为大家都明白,从现在起老屋就开始活在大家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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