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烂漫时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上世纪90代初，这首歌曾传遍校园内外，热情歌诵了那种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后来听过一句话说，每一种草都会开花，我想这些无人知道的小草肯定也是会开花的，不过好多花人们都没有见到罢了。所以，无论是这花还是那草，尽管都是不为人尽知的物事，但却一定能绿遍天涯。

在山里放羊的日子，我经常见到各种各样的野草和野花，因为太习以为常了，也就没有给留下太深的印象。有一天，我跟着奶奶去田里，她在地里忙着锄地，我在边上玩。就在那地埂上，我看到一朵红艳艳的山丹丹花。整体看来，它的身姿是纤细的，它的花瓣是绽开的，它的颜色是热烈的，迎风盛开在清风里，上面还有两三滴露珠。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花虽然没有人为它浇水施肥，也没有人来饲养它，全凭着自然的风淋雨润，它就长成了，而且开得那么美。盛开以后，没有人对着它围观拍照，几乎没有人来关心它是否开放，但它依然绽放出那么漂亮的花。作为一朵花，它开得那么纯粹，那么自然，那么平静，那么淡定，又那么无所畏惧，惊艳了山间的世界，也惊艳了我的童年，芬芳了我的心灵。

实际上，乡间的漫山遍野的花儿太多了，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看着经常满天飞舞的那些蜜蜂，我们想着它们知道这山间一共有多少种花的，每种花是如何开放的。那年暑假里，上山干完活往回走的时候，只见那山坡上开满了野花。虽然从远处看着很平淡，可凑近前仔细看，每一簇花都无比漂亮，每一朵花都无比艳丽，而且每朵花都开得与众不同，直把那一片草坡装扮成一座大花园。一路走过有那么多漂亮的花，我随手就摘下许多，然后拿回家插在瓶子里，放在书桌上。记得那花开了好久，家里的人都说漂亮，家里来的亲戚邻人也都说漂亮。可这些花开在山间的时候，尽管他们天天路过，而且不小心会踩上一两脚，也许忙于生计，也许没有兴趣，他们根本没认真看过这些花，所以也就根本没有发现过这美。有位哲人说过，我们的生活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美的发现。但对生活在这里的老乡来说，柴米油盐比花儿更直接，对于还没有脱贫的他们来说，钱与粮才是生活永恒的主题。

初中那年秋天写作文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篇《秋菊》的题目。真正的菊花是什么样子的，那时的我真没有见过，参观菊展是在十年以后的事情。但我见过山间的野菊花，那一簇簇菊花生长在山坡、沟边以及一道道田埂上。每当霜降之后，野菊花依然盛开着，那傲然挺立的样子，真的像具有不怕寒霜的精神。于是我由草及花、由花及霜、由霜到精神地乱写了一通，结果老师在后面批了个言之有物、寄寓高远的批语，这事在心里美滋滋地过了好长日子。现在想来，如果硬要把花和人联系在一起的话，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既想到山间的那些野草野花，也想到山间活着的那一茬人。他们就生活在那贫瘠的地方，但他们活得坚强活得充实活得自在，虽然经历过着许多风风雨雨，但他们顺其自然相信天命以德报怨，他们因而也就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临近初中毕业的时候，邻村一个照像的人来到班里，大家争着抢着去照毕业照。可乡间无论是草木还是人文，都没有多少风景，那就到野地里去，就到山花中间去。碧草青青，那时的野草正茂盛，那时的野花正绽开，那时的青春正美丽，那时的人生如花季。大家尤其是女孩子，随便在草地做一个动作，都是无比生动的风景；随便选一束花一片草，都是最美好的背景。记得一位女同学选的其实就是一片长长的野苜蓿，把苜蓿杆分到两边，把青春的身姿放在中间，笑面如花，照出一张非常靓丽的照片。照片洗出来以后，从照片效果来看，无论是野苜蓿还是那青春，都显得那么舒展，成了那次照得最漂亮的照片，大家竟相传看。后来我问过她本人，她说那张照片的去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是没有了。

那时最流行的电影是《少林寺》，当牧羊女唱着歌儿出现在银幕上的时候，最喜欢听她悠悠地唱那首歌。“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满山飘，满山飘。”那种情境自己在放羊时也经常遇到，但经过电影的艺术处理，再由那位漂亮的女主角唱出来的时候，感觉是那样的美好。从那时我就明白，即使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一旦用文艺的视角来表达，它的美就会震憾人心。文艺就是用来表现美好的，表现真善美的，不管其艺术达到什么程度，只要能让人心体会到美好，也许这目的就达到了。

不仅是山里的野花很美很香，长在田里的庄稼花照样美好，或者更加美好。生长在整块地里的紫花苜蓿，在阳光下盛开时那种光耀夺目的盛大场面，花与香都是排山倒海的，能惊艳世界。山间最香又好看的花，其实要算荞麦花。每当夏末秋初，一块地里的荞麦花开了，远远地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至于到了跟前，那一望无际开满粉红花的荞麦，真的让人感慨万千：世上还有这么鲜的花，还有这么香的地，像桃源一样芬芳。这种真切的香气还飘溢在胡麻地里，胡麻开花亮眼眼明，胡麻花开得整齐，开得灿烂，开得芬芳，那种美好又是这一处那一地散放的野花所不能比拟的。加上胡麻全身都是宝，籽可以榨油，杆可以压麻，根可以当柴烧，从头到脚没一处浪费的，所以更受老乡们的深爱。现在真正的胡麻油又成为城里人的最爱，他们生怕混上其他油尤其是地沟油，总希望得到那种最纯真的胡麻油，可什么东西越想得到却越经常得不到。这事放在老家乡里则不成任何问题，胡麻是自己种的，油是自己榨的，油饼是自己的面做的，怎么吃怎么香，没有任何污染，绿色之至！

正如俗话说的那样，高手在民间，那么风景就在山间。红艳艳的山丹丹花、各式各样的野菊花以及大片大片的荞麦花和胡麻花，还有那些说不上名来的野草野花，它们就是这山间的主人。它们用亮丽的颜色装扮山间，让这里变成花的海洋，让所有的蜜蜂有了皈依，让农户人家的生活不再孤寂。更因为它们，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有了一种精神，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精神，后来看过许多书才知道，这种精神其实就是天人合一，就是顺其自然，就是自强不息，而这一切体现在老乡们那里，就是一个活字。许多初中同学毕业后并没有走出山间，要么是出去一段时间又回来，要么是在城乡之间飞来飞去，但他们用很简单的道理解释人生，就是活着，要活好，往好过活。在山乡间他们生儿育女，孝敬老人，尽力供孩子读书，过着简朴纯真的耕读生活。这样看着无比平凡，可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老人在精心照料下过得很舒心。好多孩子考上好大学了，没考上大学的孩子也成家了，开始又一代人的生活。一切是那样的纯朴和自然，又是那样真实和美好。是啊，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