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顺道去了趟小城,去看望了师娘。师娘几近不认识我了,好在有同事陪着我,一说我的名字,她便立刻记起我来。只可惜此时师傅已经离开人世三年多了,再也看不到他的那些痴痴的笑容了。
师傅姓祁,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年龄比我的父亲大两岁。他是大学毕业分到小城后带我的第一人,我也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师傅。其实刚到单位的时候,他任政工干事。后来由于劳资干事犯了错,于是让他兼任。经历了几个材料之后,师傅很看准我,于是向领导建议,把政工干事的岗位让给我干。对一个新分来的学生,本来领导还是有些质疑的;但因为师傅的态度很肯定,我便顺利地接下这份差事,而且很努力地干活,结果那年检查成绩比较好,于是领导和师傅更加看重我。
平常的日子,师傅经常带着我下道班,去检查大家的学习笔记。工作上的事,他尽心地交给我干,自己不大参与,也不大管我。剩下的时间,就带我出去玩,他曾带我去百货市场那里,吃小城最为出名的热凉面,那种热乎乎的样子,美好的滋味到今记忆犹新。有一次,我骑车子不小心,蹭了一个人的小车,那人下车来就给我一个把掌,还让我赔钱。我只好说到单位去取钱,到院子里以后,师傅立即动员大家来和他交涉,最后领导也出面了,说得那人无言以对,最后只好讪讪地走了。师傅像护佑自己的孩子一样护佑着我,以后的日子这样的情景经常出现在梦里。
师傅酷爱喝酒。他不怎么划大拳,只用指头来押大小,俗名叫食鸡儿。他的这门手艺很厉害,大家赢他不容易,但由于他爱喝酒,每次也就喝得不少,经常进入醉态。据说师傅以前不怎么喝酒,但一次意外之后,他就变成这样。本来师傅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可因为意外,儿子突然夭亡,师傅的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便经常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便有点痴痴呆呆的样子。那些年很多城里没房的人住单位,师傅也经常不回去。夜晚正当我加班或写东西的时候,师傅就会乘着酒兴敲开我的门,怀里揣着一个桔子,或者一个苹果,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掏出来给我之后,就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有时候仿佛他已经睡着了,但突然会冒出一两句经典的话句来;有时候感觉他还很清醒,却突然发现他已经闭着眼睛在打呼噜了;这样真真假假几个来回,于是我就送他去房间休息,看着他睡安稳之后,再回来写东西或者读书。
进入腊月,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师傅领我和宏林、桑班长去了趟他在卧龙的老家。他家的院子不太大,但收拾得很是齐整,师傅一家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大家坐在他家的热炕上,吃着软儿梨,啃着大骨头,然后便喝酒。宏林和桑班长划那种长长的拳,喝那种高脚杯的酒,从天明喝到天黑,夜晚眯一觉后又开喝,他俩可真是能喝的料。平常不怎么动酒的我,也喝了点酒,感觉脸烧烧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和美好。第二天下午是骑着车子回来的,宏林的自行车在路上做盘旋状前行,样子真叫人担心,好在那时候车比较少,公路也没有高速化,便安全地回来了,躺在床上休息,仿佛刚刚做过一场梦。
临近回家过年,我攒下的钱交给父母感觉有点少。师傅知道后,立即与师娘商量好,借给我400块钱,让我安心地拿着回家过年。师傅给师娘说,这个孩子诚实、勤奋,将来肯定有出息。后来的我算不算有出息,连自己也说不好,但师傅当年这么说、这么做,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师傅时时关心着我,也在领导跟前经常说我的好,领导也在时时观察着我。其实,我的认真,我的努力,我的才气,我的谨慎以及许多无法克服的缺点,那时候已经显现出来了,只是师傅怕我太得宠或者受到伤害,也只是一如继往地关心着我,不作任何评价。此后的日子,我总会想起师傅的一些话,特别是遇到事情的一些神情,便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方式去处理事情,结果会无限地妙。其实,善良的师傅有他最大的优点,有时说也说不清。
翻过年的4月,我调离小城。满打满算,其实自己在小城只蹲了8个月时间。离开的时候,师傅有些不舍的样子,我也不太愿意离开山水秀丽的小城,为了所谓的前途,师傅还是劝我尽快去报到。后来的日子,尽管没在一起共事,但因为属于上下级单位的关系,所以师傅还是经常来单位看我,带我去认识的老同事家里喝酒,或者是在我家里安静地坐坐。他对我的关怀,是从心里滋生出来的那种,就像他的孩子,没有生分感和陌生感。
过了几年,师傅很快地到达退休年龄,便告老还乡了。此后我也离开地区到省城,师傅只到我这边来过两次。一次是让我给他的小女儿买的火车票,取票时我并不在兰州,没有见到他;一次是到家里来,坐下聊了很久;还有一次,我到小城出差,去家里看望了一下他,但由于时间很紧,只呆了一会儿。这些构成我和他以后来往的零零碎碎。
听到他离世的消息,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据说他经常骑着车子往来在城里和乡下之间,乡下他还种了许多玫瑰,我曾吃过他用糖淹制的玫瑰浆,那种香、那种甜,绝世仅有。进城是为照看外孙,女儿女婿外孙子,加上他老两口儿,构成美好的一家人。可天不顾善良,那天他出门去老家,正走在路边的他,从背后冲过来一辆电动车,直接将他撞得人仰马翻,头部受了伤,经抢救无效,便永远离开人世,从此人们再也见不到他那有点痴痴的笑容了。
又走进那套房子,见到师娘,与大家一起说起师傅生前的许多事,详细复盘他离世的细节,一种难受的感觉袭上心来。对我来说,尽管师傅文化程度没有我高,教给我的知识本领不算多,但他是导师,也是父辈,给了我最温暖的呵护,这些情谊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得到。逝者已矣,但愿他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安详舒坦。2023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