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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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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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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

菜   地

——军营旧事(外三篇)

 

菜  地

几乎基地所有的连队都有自己的菜地,或大或小,或肥沃或贫瘠,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兵们一镐头一镐头年复一年刨出来的。

在戈壁滩上开垦一块能够生长植物的地,不是一般的艰难:先要用镐头把坚硬地表刨松,然后搬走大石头,拣走小石头,然后用各种规格的筛子,尽量把石子都筛选出来,只剩下细微的砂土,这样的地还不宜耕作,还要换土,去弱水河边把河床上沉积河泥挖来,装填进整出的地块中,还要去更远的额济纳拉羊粪,这样整过的地才具备了种的基本条件。据说当初刚开地时,由于运输工具的缺乏,曾有过整连整连的兵们背土的壮举:上百号人,拿着所有可以用来装土的东西,如脸盆、挎包,有的甚至把裤子的裤角扎起来,从几公里乃至更远的地方人工搬土。人跟着人的长队,在浩瀚的戈壁滩上如同爬行的蚂蚁,但就是这种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让基地有了一片片充满生机的菜地。

种菜是基地的传统。

刚组建时,恰遇三年自然灾害。虽说基地这个共和国的骄子有优先保障的政策,可数万人全靠外来供给却是让人头痛的事,在全国都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能否按时如数的供应是谁也打不了包票的。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南泥湾精神就展现了出来,而开地种菜只是其中的一项。

等我们去的时候,情况己大为改观,可以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菜地开垦已进入精耕细作状态。每年夏天的菜都能自给自足,而省下的伙食费又用于改善生活,这样的结果是日常伙食费标准就高了不少。我曾对连队那个一月一公布的伙食账公示做过研究,可宁是没有看懂一边是收一边是支是怎么的逻辑关系,问当时的上士张亚明,他笑着说:你蒸你的馒头吧,让你干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后来也没有干的机会,所以一直也没有搞明白。可我们的伙食却是很不错:一周一会餐,一月一聚餐,甚至于有一段时间,早上都要吃炒菜:我的徐州洪平班长让我们把头天的辣椒核洗干净,切成片,早上放点肉丁一炒,别有一番风味。而伙食好的原因大多是连队副业生产搞的好的缘故。

制氧站有两块菜地,一块在山下水泵房旁,大约二十来亩,这是后来开垦的,地力差些,大多种一些土豆、白菜之类,平时由水泵班负责管理。一块在营房西北角的山坡上,大约六七亩的样子。依地势分割成若干小块,小的七八平米,大的十几平米,这块地和制氧站的历史差不多,地力也好,每个班有七八块这样的地。基地展览馆那颗三斤八两的大葱实物就出在这块地里。
那个时候的菜地己分配到各班管理了,细究起来,比农村的土地承包还要早。看来,责任落实到什么时候都是个好办法。

这片菜地种的花样就多了:辣椒、西红柿、茄子、黄瓜应有尽有。基本上,都是按农村种植的流程,冬末春初备肥,春末夏初栽种,夏秋管理收获,大致如此。

菜地是新兵下连后第一个接受考验的去处。一般情况下,新兵大多在春节前结束训练,分到老连队,先集中一段时间,除学习外,还要干一些帮厨、整地之类的活,牵扯专业的工作还上不了手。当新兵用好奇揣摩这个陌生的环境时,老兵的己从言行上为新兵打分,这个兵勤快,那个兵木讷,而初入军营的新兵们,好多还设有意识到自己从踏入这方天地的那一刻,就开始用自己的言行书写自己未来的军营生活了。

用自己现有的目光去看别人,这是每个人都不能免俗的事儿。军营亦如此。在更老的兵的言传身教下,老兵不仅仅是军龄长,更多的是在时间的流失中,和军营的融合度更高,那举手投足间浓浓的兵味,就是军营留下的不再改变的痕迹。

新兵们分到班里,才是真正军营生活的开始,一个班就是一方天地,老兵们多用观察来评价新兵,而不会象新兵连一样,班长象保姆一样管你。

菜地就是考察的好去处。会不会干和想不想干是两回事,主动干和被动干还是两回事,蛮干和巧干依然是两回事。

我就是属于那种眼中无活不够机灵的人,几乎大多的业余时间都泡在小说中,成为一个作家的梦从那个时代一直做到现在。春喜班长叫着去了几次菜地,看我丝毫没有省过味来的样子,就不再理会了,也决定了我只能当几年兵而干不了更长的时间。

菜地也是班长们较心劲的地方。

副业生产是全连队工作的另一个着力点,也是班长们展现工作能力又一个场所。但菜地种植从来没有和开机生产一样:大会动员、设备检查,几个动作就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常常,会在点名的时候插一句:菜地该收拾了,各班划拉一下,各分队平衡平衡,别整重了,多几个花样。振录主任有纯正的河南腔说。

其实,各班早己开始悄悄准备了。老兵探家,班长们都要说的一句话是:一定找些好品种的种子带来。各班轮流清理的积粪池,恨不能连池底都刮走。栽种以后,各班都在班长的带领下,精心耕作着那方土地。

五六月间,菜地己生机一片了。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窝菘、大葱以至于油菜、香菜等应有尽有,山东、河南、江苏、四川等各省品牌蔬菜都能寻到踪迹。远远看去,高矮不一的一片绿色,在这戈壁滩上也别有一番情趣。种的好的,一脸喜色,长的差的,尽是愧意。

领导们也时不时来搅和一番:那个谁谁谁,你看你们的黄瓜,别人的都是绿叶黄花,你的怎么连叶子都黄了,是不是把粪池的粪都浇进去?被说的就满是愧疚,继而更耐心伺弄那几块薄地。

随着时间流失,那个班给食堂送了多少菜,那个班在会上表现了几次,一年菜地的收获也基本明确,要知道,在一年的评先选优中,是一份大家都看得见的成绩

菜地还是我们的小“花园”。

一年四季,菜地上总有三三两两的兵们。春夏秋多些,且大多在午休和晚饭后没有集体活动的时候,冬天则少些。
来菜地的人,大致分三类:一类是安排或者是自愿来菜地干活的,浇水、除草、打药、挂秧等等。一类是来散步的,三五个沿着菜地的小来回走上一圈,顺便找点能吃的东西。我常常和建业、建中、竞平、元祥、徐进等几个来转。建中的胆子最大,看见那个班有成熟的黄瓜之类。顺手就摘了,清水一冲就吃,竞平则要东张西望一番才下手,而徐进是刚刚去的学生干部,不好直接制止,就说:小心点。少整点。别让人逮着。
第三类是谈心的。谈心是部队一个很好的思想政治工作手段,干部与战士,班长与战士,因为一些不便在正式场合说的话,都会用这个方法来解决。菜地又少了些正式的味道。所以,看见有两个人离开人远一些的,那肯定是在谈心。许多心结、摩擦、矛盾都在那菜地的小路上消散了。
    我有过几次被谈心。多集中在八七年夏秋。那时候,我年近七十的母亲还在家中种地,我自学考取的安大中文系要求我去上学,而部队又没有自学考试去地方上学的先例,所以很是惆怅。情绪也很低落,于是,干部、班长就找我谈话。可最终,那年秋天,我还是选择了离开部队。
    但是,菜地永远是我军营生活中的一片绿色。你说呢?

 

炊 事 班

在野战部队,炊事班是个好去处,训练少,吃的好,人也轻松。可在我们那个部队却刚好相反。我们连队说是部队,还不如说是工厂,部队的主要任务是生产火箭发射用的助燃剂和冷却剂,生产的目标就是满足基地的发射任务。所以一年也开不了几次机。大多的时间用来政治教育、业务学习、军事训练、设备维护或是生产劳动。最枯燥的是政治教育,基本上都是一周两次,每次半天,全连队的人集中在一起,坐个小马扎,正襟危坐,听教导员们讲形势,读报纸,其实那些东西电视上、报纸上都讲过无数遍了。讲的口干舌燥,听的昏昏欲睡,还要坐的端正,不能乱动,难受的要命。最舒服的是设备维护,在厂房里,各班维护各自的设备,把角角落落都擦拭的干干净凈,最没有拘束感。最自在的是业务学习,在自己的宿舍里,按自己的专业学习。当然,干什么由自己。只是不能让领导发现干其它的事情,我就因为在业务学习时看小说被领导发现点过名。可炊事班不行,一年365天要天天早起晚睡,特别是干面案的,每天要早起一个多小时,晚上还就准备第二天的发面,所以炊事班就成了一个锻炼人的地方。想入党上学的有培养前途的,都要在炊事班培养一回。这几乎成了规矩。我就有幸做过十个月的饭。

说来很意思,我们分到老连队的时候,分班时,当时的教导员说:你个大,去加注班推气瓶吧。其实我是一门心思想学个实用的技术,比如开车、机械维修之类。农村兵,文化基础又不好,能学点技术,是最好不过的。让我去推气瓶,就觉得有点委曲,心里几万个不愿意。可军令如山,不愿意也不行,还不能有情绪。到炊事班后,那个班长又说:你个大,做主食吧。我就更加的愤然,这种情况当兵几个月中已发生好几次了,比如:我是新兵连是第二高个子,分班时连长说:你个大,去二排当基准兵;修菜窖搬石头时说,你个大,这个大石头你来搬……等等。虽说心里别扭,难道个大也是理由,可是还是乖乖的去做主食了。

做主食是炊事班最苦的营生,揉馒头、擀面条、包包子等,既需要体力又需要技巧的。好在江苏班长是个热心人,反复耐心的讲,时间不长我自己就掌握了发面、兑碱、擀面条等基本的技术。

我的主要任务是每天三餐需要的主食制作。早上大多是馒头。所以头天晚上要先发好面,第二天开饭前要蒸好馒头,馒头要喧,色要白,味要香,不能发黄,也不能发酸。作馒头有两个主要环节:一是发面,要掌握好软硬新老。所谓的软硬就是在面头中对的干面和水多少要合适,所谓新老,就是面头要根据季节留的合适。第二就是兑碱了。基本技巧是一看二闻三摸,看的时候,把揉好的面团用刀快速剁开,如果切面气泡大小合适、均匀,说明碱兑的好,反之则有问题。如果要进一步验证,再闻一下面团的气味,如果是芬芳的面香味,说明是合适的。其实,时间久了,从揉面的过程中,面的弹性、光滑程度都是可以感觉出来的。此外,还要包包子,作花卷等。
    擀面条是不常做的。一般情况下,只有病号才能享受,其它时间都是吃压面条。还有就是上夜班的或者是加班晚了的时候,人比较少,吃一顿擀面条算是享受了。其实,那面条算不上美味佳肴,只是手工面条中加了些红烧肉罐头而已。我第一次擀面条的时候就出了个洋相。虽说是吃面条长大的,没可当兵前从来没有擀过面条,照猫画虎的作。可一团面揉了快一个小时还是团不到一起,最后好是班长帮我的。
    炊事班是司务长直接管的,一个上士管账务,炊事班长管日常工作。炊事员全是各班抽来的。早我几个月去是一个老乡,因为干的好,已被派去学卫生员了。和我一起抽的一个山东兵被派到兰州学炒菜去了,只有我还在揉我的面。当然,我不是混的最差的,早我两个月抽来的我老乡祥一直在烧火,另一个早我一年的兵还在喂猪,工作分工不同吗。教导员经常这样开导我们。
    炊事班是个工作协调性很强的地方。比如炒菜时要大火,炒菜的喝一声:火。烧火的把风门一关,火就起来了。喝一声:肉。帮厨的就把肉给倒锅了。炒菜的只管两手握着小铁锨翻菜。如果,那天那个闹点情绪,或者两人闹点别扭,得,不是火不着,就是菜不熟,或者是馒头发黄。
    我就干过这种事情。
    我是个很情绪化的人, 有一段时间,因为家里的事情心里不是很痛快,自己又喜怒形于色,且不喜欢把自己的家事告诉别人,于是别人就想当然以为我是不是在闹情绪,自己又对外界的变化不怎么敏感,于是,许多人都以为我在闹情绪,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有一天,由于操作失误,我把馒头蒸黄了,刚好是个星期天,下午的班务会上班长就不点名的批评了我,且含沙射影地说我不要闹情绪,心里就有些纷然了,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不舒服的很,于是言行上就更加的不合时宜。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两天蒸的馒头,不是黄和就是酸,不是开花就是发硬,连续失误,真当我在努力找原因的时候,教导员又找我谈话了,把不知那个长嘴乌鸦道听途说的关于我的事情说了一番,还上纲上线的批评了我.黄馒头是操作失误,不是情绪所致,可他非要说我是别人去学习了,我闹情绪等等,我知道和他说不明白,可也不想就这样让人误解,就开始在蒸馒头上作文章,那时候我已发现了面的质量,老面的多少,软硬,水的比例还馒头的质量有直接关系。就开始尝试我的发现,结果是搞出来的馒头闻着味酸,看起来黄,吃起来硬。班长一看这个情况,连忙自己上阵,结果也是和我一样,这可是大事,让几十个如狼似虎的精壮汉子,天天吃不怎么正常的馒头,直接会影响军心的。好在领导们没有直接断定,而是反复找原因,教导员、司务长一众人马到伙房亲自检查,原来一个在炊事班干了多年的志愿兵抓了把生面看看,说是放面的地方太热,面己发了,才知道是面的问题,不是我的原因。

不过这件事以后,我有了两个收获:一个是不论干什么,会和精是两个概念,二是在那段时间中,我捉摸出了怎么做那种看着黄,闻着酸,表面开花的馒头,心里也想过:什么时候再委曲我就给他露一手。可后来,没有了这个机会,一个多月后,我去了教导队培训。

 

杏 树 林

 

九号山上有基地最大的杏树林。 九号是代号。在外人眼里,所有关于基地的代号都是神秘的,只有融入这个行列的人才知道这个代号指的是那里,是干什么的。九号也不例外。

九号在一个地图上也找不到名字的小山坳里。一条自东向西的干涸小山沟把九号所在的山峦一分为二,九号的营房就在南面山头的阴面:说的有些拗口,事实也如此,不符合北方人面南靠北的建筑习惯。整日的西北风不停的吹来,平添了些许寒意。 营房是苏式的,和那里许多的建筑一样:红砖青瓦,一栋营房中,中间是过道,两面是宿舍,门开在走廊里,窗户开外面,小且是双层的,一栋营房进出的门在两头。这种建筑保暖性很好,冬暖夏凉,只是采光和透气性差些。加上四周的树,频有些北方农家的味道。

杏树就在营房的四周。其中,营房前后的两大片大约有百十颗,我去的时候,最大的杏树已超过碗口粗了。据说是六十年代初就开始栽种的,这在戈壁滩上的基地来说是很不易的事。

在基地那个地方种树是个大工程。先要在满是砾石的戈壁滩上挖出一米见方的树坑来,然后从十几公里外的弱水河边拉来可以种植的土填上,然后浇水,然后再种树,即使这样,等八十年代我们去的时候,昔日的戈壁滩,凡是有人居住的点号早已绿树成荫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壮举。想一想,这成片的杏树,长到这么大,我的前辈们付出了多少的劳动?我们山上,不过是一个只有五六十号人的小单位。

每年春天四月初,杏树枝头慢慢的开始变红了,继而就有了红白相间的花蕾,要不了几天,向阳北风处的枝头上就有了零零星星的花朵,再过几天,不经意间,那满树的花朵就竞相开放了,远远看去,营房就隐没在那花海之中,没有风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花香味,那种清香的略有些杏仁的味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蜜蜂、蝴蝶就开始在这花丛中忙活了,算得上是蝶飞蜂舞。再过些日子,等树叶长大的时候,那青青的小果实,就像含羞的小姑娘一样,躲藏在树叶中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九号山上的兵们就开始忙了。先是打扫卫生多了清除落花的工作,这个工作要一直从事到初冬,等所有的树枝上不再飘落树叶的时候。每天早上,杏树林中会有许多的落花,有些是花瓣,有些则是花蕾,需要打扫。于是,各班卫生区内总有人在清扫,饭后睡前,也有人在里面清理:据说那是我们的一个传统:只要进树林,就要把垃圾拣走,把石子拣走,杂草清走,久而久之,凡是露出地面的指头大的石子都被清理了,而这种传统也在一年一年的兵中传了下来。那也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树林:树下空地,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地面上,经过日积月累、年复一年的清扫,原来的石头早已清拣干净,树丛下是平整的没有杂草的平地。

从开始挂果起,兵们就要开始站岗了。营房平时是不用站岗的,四周除了山下的团部,十几公里内没有其它的点号,就连树丛的鸟儿都能数出个来,所以平是只有值班员,一个班定一个人值班一周,负责来人盘查、营房巡逻。可这个时候的站岗则不是,要流动站岗,一人两小时,这样一来,一个班平时只有五七号人,一个晚上过来,一个班的人都闲不下来的。站岗的原因据说是若干年前的一个晚上,不知道从那来的兵们,席卷了整个杏树林,摘了果实不说,还折了不少的树枝。于是从那以后,就有了站岗习惯:不是怕杏被人摘了,而是人丢不起,好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营,连自己门口的杏都看不住,怎么为国家站岗放哨?于是,就有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流传下来。刚刚开始站岗时,心里老大的不满意,即没有紧张局势,又不逢年过节执行任务,站的那门子岗,等过上一年,就明白了这种安排的妙处:人人站岗,十天全部人员就能轮流一次,你想吃杏,只要肚子大,只要看不见,尽管吃就行。那时候十号的市场刚刚开始,去几十公里外卖杏,人力物力的花费也不少,又不能浪费,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有人就因为吃杏出过洋相:我们刚去那年杏黄的时候,一天早上出操,一个新兵握着肚子出来了,那个兵说:“报告”

说”

肚子痛”

怎么回事?”

昨晚站岗杏吃多了。”那个兵老老实实的说。惹的队列中哄然大笑。当然,肆无忌惮笑的都是老兵,新兵们只能憋红了脸偷笑。值班干部则一脸的愤懑:站岗是为了看杏,你却吃杏,还把肚子吃疼,还要当着大伙的面说出来,真是个熊兵。而被笑者也终于明白:杏是能吃不能说的。

到杏开始泛出黄色的时候,就有人开始打杏的主意了。当然,干这些事情的多是入伍一两年的新兵。老兵们是不屑的。我们那个连队,志愿兵有三分之一,大多在这里待了七八年时间,那颗树的杏个大味甜,都了然于心,想吃了,趁人少的时候,摘几个,在水笼头上一冲,一人尝一个,或者直接打发一个新兵:“中间那排从这面数第五颗树,就是那个分三叉的,那个是敦煌李广杏,摘几个来”。新兵则不行,要顾及表现,可年轻人好奇、冲动的心理总是作怪,总想先尝为快:胆子大的,趁人不备,从路边的树枝上摘一个,飞快的塞进嘴里,结果常常被酸的愁眉苦脸,胆小的就要在晚上上厕所或者其它的机会,去偷偷的摘几个。不能明目张胆的吃,这个也是规矩:东西是集体的,只要有这样的行为,会被大家所不耻的。 到杏黄的时候,九号山上来的人明显就多了起来,周末外出的也同样多了。来的多是各年兵的老乡们,说是来玩,其实目标明确。出去上十号购买生活用品的人也明显多了,且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平时出去时都是背个空挎包,这个时期出去的都是背个鼓鼓囊囊的挎包,甚至还有纸箱之类,这些杏,大多都是利用晚上值班的时候悄悄摘的。当然,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上百颗杏树,至少数千斤杏,几十个人怎么也是吃不完的。当然,集体吃的时候满多,杏开始落果的时候,领导会说:把那些好的拣起来,集中送到炊事班去,中午给大家打打牙祭。

我也有过悄悄吃杏的经历。前几天刚刚利用站岗的机会给部机关的老乡送了一挎包,没有两天又打电话来,直接说周末来吃杏,而且是和几个女兵老乡。我很是犯愁:悄悄的吃些就行了,还要来,还要带着女兵来,要知道,在我们那个小山沟里,女性是极少来的,平时只有几个干部家属偶然来,突然来几个女兵,这绝对是个新闻。可没有等我拒绝,一声后天见就挂了电话。踌躇间,只好找同年老乡商量,几个哥们还算义气,这个说:我明天值班,多摘些,那个说:我这里还有几个罐头。还有的说:去菜地再摘上些新鲜黄瓜西红柿,可我犯愁的不是这个,是影响,人家来了就来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周日上午十一点,老乡应约而来,三女两男,而且是开着部里面的吉普车来的。一伙人聚集在我的宿舍里面,我们几个老乡把早已准备好的杏拿出来,当然还有其它的吃食,他们也不错,来时还带着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其中一个女兵说:“你们这的杏真好吃,我们走的时候要多带一些。”这个女兵我们在新闻报道等几个培训班待过,因为是同年,又是老乡,还算是同学,性格外向且活泼。看着我们傻眼的样子,那个女兵说:“不用害怕,不问你们要,看我的。”问了我们值班领导是那年兵那里人,又叫一个老乡带着去值班室。回来后说:“一切搞定。“不到十分钟,值班领导来了:“你们是部里打字室的。”几个女兵同时回答说:“是。”“给你们摘点杏,给军务处那个谁也带上些。”值班领导说。然后又说:“不能喝酒。”然后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走了。下午三点许,几个人走后,那个领导就找我了:“吃杏还把女兵招来了,本事不小。”我脸红的一塌糊涂,却也没有理由解释。“以后要注意影响,还把我老乡抬出来要杏吃。”领导又说。几十年后和其中的两个女兵相聚,说起来吃杏的事,她们说:你那个时候单纯的就像一张纸,连吃个杏,还要我们上门去吃。当然,这个是后话了。其实,现在想起来,记住九号的杏,是因为杏给我的心灵上的冲击:在那个即使夏天的骆驼刺都是青灰色的地方,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起,我的部队一茬连着一茬的战友们,有多少人默默无闻的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为我们国家航天事业前赴后继的奉献着。杏,只是一个象征:不管是时候地方,只要栽下去,就会扎根,生长、开花、结果。不管什么环境,都会坚强的生存,就会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杏花虽然朴实,却在春天最早的绽放,送来一息芬芳:杏实虽然微小,却把甜美带给别人,这不就是我们“身居最下游,志在最高峰”航天精神最好的写照吗?“

补记:八年前,我又一次了九号,九号山上的营房已拆除了,搬到了山下,当然,我记忆中的杏林也没有了。

 

 

 

司令和红枣树

 

九号山上水泵房门口,曾有一颗红枣树。

和那些费了许多功夫栽种成的杨树、沙枣和杏树比起来,这颗枣树的来历有些卑微:不知那年的那个兵,有意还是无意地把枣核扔在了泵房门口,而这里向阳且潮湿,于是这个枣核就发芽了,又在兵们的细心呵护下,悄悄的长大了。八三年我们去时,那颗枣树己有胳膊粗细了。

任何一个物什单独存在时都是特行独立的,这颗枣树也是。刚去九号的人,都会惊讶它的存在,而它也在年复一年中舒展着它的枝条,从而茁壮,从而茂盛。虽然有红枣当年结果说法,可那颗若大的枣树,除了每年一树的花外,秋天总是看不见几个枣。于是,人们的期盼也就由热烈而转为淡漠了。这个地方结不了枣。好多老兵都如是说。

八六年夏天,这颗枣树照旧开了一树的花。枣花是黄绿色的,六个光光的花瓣,像金黄色的六角小星星,混在树叶中,散发着一阵阵清香。而这个时候,杏子己青中透黄,菜地的黄瓜、西红柿也长的有模有样,且这枣花又隐在碧绿的树叶中,兵们的目光都去了这些看的见的地方,只有早操时,那清香味才让人想起这里还有一颗枣树。

枣树就这样默默的挺立在水泵房门口左侧,象一个孤独而倔强的哨兵,守候在自己的岗位,又象是一个青涩而聪慧的少女,等待着灿烂的明天。没有人知道,这是基地唯一一颗生命旺盛的枣树。

那年老兵退伍后的一个周日,晚点名时,教导员说:明天全体干部去处里开会,所有战士去山下挖土豆,包括炊事班的,争取一天把土豆挖完。营区由我留守。
    至所以让我留守,原因是十几天前我的脚受伤了。左脚被氧气瓶撞伤,其中两个指头粉碎性骨折,眼下还在养伤期间。点名结束后,领导又特意交待:干部值班、战士值班都是你自己,特别是外来人员要注意,操好心。我却不以为然:执行任务时处里领导都不怎么来山上,平时那会有人来?不就是看一天家吗,待了三年,那个树上有几片叶子我都清楚,还怕把你家丢了不成?心里想着,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只管嗯着。

战友们都按予定的工作出发了,我搬个椅子放在营房东侧的树荫下,拿了本书却没有看,坐在那里发呆。那几年看书是我业余生活中最大的喜好,连队图书室的书早让我看完了,除了生活必需,不多的津贴也全买了书,记得退伍时,二十公斤一包的书,我竞然打了二十多包。这是闲话。

虽说己是秋末,太阳升起后的戈壁滩上,依旧很热。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宁静而深远;对面的山上,那嶙峋的山石在阳光下竞有了氤氲之息,像是有一层水雾附在上面,身边的杨树在微风中哔哔作响,不时有一两片黄绿相间的叶子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一切静谧而又安详。或许,明年,这一切都会成为记忆,对于一个己服役三年的士兵来说:离开是迟早的事。

由远而近的汽车轰鸣声打破了山坳的宁静,也唤醒了沉思中的我。我连忙扣好风纪扣,整理好衣服,看着山下,也就是汽车声响起的方向。

一个后开门的吉普车响了两声喇叭,拐了进来,且竞直停在了我的身边,副驾驶上下来一位年青且精干的军官,但他没有看我,而是转身打开了后排车门。一个身着常服的老头下了车。
看着那气势非凡的老头,我全身的血一下涌上了头:张司令!

张司令我见过几次。

部队是个层次分明、责任明哳的所在,正常情况下,兵们是很少有机会见到师军一级首长的,我当了四年兵,后勤部首长只见过一次,可张司令却有几次。
    第一次是在新兵连。副连长带我们三个新兵去给一家打扫菜窖,很简单的活:把里面的垃圾清干净,不到一小时就完工了,临出门时,进来一个老头,旁边的阿姨连忙说是来帮忙打扫菜窖的,老头说了句:胡闹。却又笑咪咪的和我们说话,十分客气和热情,出门后,副连长带我们就像后面狗追一般跑了几十米,才说:知道不?那是张司令。而后又懊恼的说:忘了敬礼了。
第二次是在七号教导队集训时,耀邦总书记来视察,司令陪同,我们列队欢迎。当时的我代理分队长,接到命令后,要求全体着新装,可检查督促其它人换装后,我只来得及换了上衣,到达现场,我们的位置刚好在七号门口拐角处,我本来的位置该是拐角第一排第一个,可因为一条旧军裤,硬是让纠察给赶到第三排队末,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总书记从七号路口下车,挨个握手过来。事后,基地新闻中,我就像羊群里冒出来的驴一样,比旁边的战友高出一个头,傻乎乎的鼓掌,而第一排和首长们握过手的则调侃我:你只管别人不会管自己。气的我让全分队的战友多做了二百个俯卧撑才了是。虽说没有说过话,可司令员的模样却记在脑海中。这是第三次。我连忙站起来,扔了拐仗,立正、敬礼、报告:报告首长,制氧站加注班战士正在值班,全站干部去处里参加会议,所有其它人员在山下菜地挖土豆,营区一切正常。对于这一套例行汇报,我是满熟练的:毕竟,我在教导队学习了三个月,还训过新兵,直到现在,老版的单兵徒手队列动作要点,我还能成段的背出来。

司令员摆手制止了后面参谋的介绍:笑咪咪的问:你一个人吗?你是干部还是战士,你的脚怎么了?来几年了,那里人,习惯不,吃的如何?我一一做了回答,然后又说:我是十号的,能看看吗?我说:当然行。司令就看了温棚、宿舍,甚至掀起褥子摸摸薄厚,在营区走了一遭,边走边看边问,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全然没有将军的派头。最后司令员说:好好值班。转身上车而去。

司令走了,我才知道人紧张是个什么感觉:脱下帽子,帽沿被汗水渗透了,站在树荫下,背上一片冰凉,脱下一看,衣服也湿透了。正准备去换衣服,山下又传来汽车轰鸣声,而且不只一辆,我心里一惊:看来今天的值班不怎么顺畅呀。
说话间,处里唯一的吉普车驶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辆解放卡车,车厢里全是去开会的干部们。
    主任一下车,就冲我吼:张司令来为什么不报告,怎么回事?我一脸茫然:报告了呀?我是说为什么不给处里值班室打电话?

处长说:让他把情况说完。我简要地汇报了整个过程,又扬了扬拐杖说:我一直陪着,没有机会给值班室打电话。

几个领导又追问了许多细节,张司令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我想了想:最后说:制氧站这几个熊兵还管的不错。没了?没了。主任手里拿着一个枣树枝:枣树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副主任插话:早上去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还想开完会回来再收拾。

原来是那颗枣树惹的祸。

过后才听说,张司令直接去了山下处里的会议室,一进门就把帽子朝桌子上一扔,手里拿着一枝枣树条,指着处长说:你们一天干什么吃的?连一颗枣树都管不好,怎么带兵?全基地就这么一颗枣树,给老子管成这个样子?把枣树给老子管好了,枣熟了让那个兵给我送来!说完,转身扬长而去。骂的领导们莫名其妙,所以中止了会议,上来现场看个竟。这些都是后来的传说,真实情况是我这个小兵不能知道的。

枣树被折技是谁干的,最终也没个下文。不过,人们还是发现,那好几年不结果的枣树,那年竞累累赘赘的挂满了果实。
    那年十一月,挑选了满满一挂包枣,教导员带我去给张司令送枣。到司令部门口,教导员对我说:你在门口等着,我去送。他是干部,军官证就能进出,而我是个兵。回来的路上,我问何教:见了?见了,可老头早不记得了。两人一路无话。
    后来,都说九号的枣树是基地唯一的。别人不服,不服?那是张司令说的。
    一个连树都呵护有加的将军,会不爱护他的兵吗?后来的我常常想。其实,现在细想起来,在部队那些年,真的好感谢那些老兵的,正是在老兵的言传身教下,才传承了军人言行一致、团结紧张的作风,才赋予你坚韧不拨、永不放弃的信念。不管你以什么身份入伍,在部队多久,都会在你的身上留下永不消失的烙印,从而丰满着你的人生,壮丽着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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