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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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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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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莫高里

四月,世界读书日的第二天,在敦煌图书馆我的第二本散文集的首发式结束后,应朋友之约前往莫高里参观。莫高里是敦煌工匠杜永卫先生创办的艺术村落,位于三危山下,与莫高窟相距十二公里。

莫高里工匠村始建于2018年,现已发展成为一个集敦煌文化讲堂、壁画书法研习、美术设计、彩塑制作教学、篆刻艺术、传统酿酒体验、农业产业发展等于一体的多功能实训基地。

村长杜永卫是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敦煌彩塑制作技艺传承人,也是“飞天工匠”以及“中国工艺美术行业艺术大师”。

沿途的田野已是漫天漫地的新绿,嫩叶的杨柳晃动着蛋黄般的柔软枝条,有新建的动车高架桥横跨过田野。敦煌近年的交通真是发生了很大变化,开通数年的铁路旅游专线去年又延伸到了敦煌以南、甘肃边缘的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且今年敦当高速全线贯通,到达青海格尔木不用翻越海拔三千多米的当金山了,敦煌机场也开辟了数条旅游航线。

仿佛在天边的敦煌,足不出户真的有千手观音在这里关照着大千世界。

建在村庄里的莫高里,颇具汉唐之风,它的风格与色彩,与田野既冲撞又协调,桃树、杏树、梨树掩映在春光里,几棵矮小的桃树的花朵,在粗砺厚重的黄土墙前粉嫩着。

我与相约前来的崔先生结缘于其公众号《丛林之鸟》和《当代敦煌》微刊,虽然期数不很密集,却是很纯粹的传播敦煌文艺家们思潮的文化艺术阵地。崔先生爱好广泛,他自己写书法兼篆刻,胞弟早年客居敦煌,在国画上已颇有成就却英年早逝,也因受其胞弟影响,与敦煌结下了深厚的情缘,在莫高里他便是最好的向导和讲解员。

随着他步入莫高里的一个个不同类型的展馆——杜永卫美术馆、老工坊、非遗坊、鸣山雅集、百年敦煌、古代匠师纪念馆。

在这一间间的大陈列室里,用自然而又古朴的方式掀开敦煌深远历史的一个角落,也又示图揩拭莫高窟神秘而又斑驳的面容背后的故事。崔先生介绍说,工作室建成以来,承担了敦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保护、传承、创新,敦煌古代工匠及其技艺的研究、挖掘、纪念展示和敦煌文化艺术的创作、实践、交流等职能和任务。

那一个个石臼里盛着正待碾碎的矿物颜料,它们是壁画几千年鲜艳的神秘原因。保存最完好、最具代表性、最有艺术价值的洞窟里的壁画和佛像被复原在了莫高里。

在一间寂静的长形大房间里,光透过天窗洒落在木柱子上,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这里记载了当年参与莫高窟建造的工匠们:塑匠、画匠、装裱匠、石匠、木匠、抄经匠……。那束光叫人陷入沉思,那个年代的工匠们,一定不是只为了糊口养家,否则不会在手底下产生那样绝美的艺术。如果穿越时光,我们还在那个时代把艺术和信仰当作最神圣的事情的话,那么,杜先生一定是塑匠。而我,想做个虔诚的抄经匠,再或者给画匠们当个学徒也是很好的事,也许有在那个年代没有尽了兴的人,在这一世又来投胎做艺术家了。

杜先生的雕塑作品在一件很大的陈列馆里头。站立或行走在一座座无声无息的雕塑前,便觉得好似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似乎站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甚至没有光影和时间,但是他们也还保留了尘世间那一瞬的生命或真情,或静默沉思、或凝眸远视、或颔首微笑,而诗人王维则是袖袍飞扬,仰天长吟……本想,自己该看看杜先生雕塑作品的过程才好呢,可是转念一想,哦,不应该的,所有的创作者在进入创作状态都是最怕打搅的了,而彩塑也是一个慢火功夫,我只是从文字上重温了彩塑的过程:从戈壁滩上找红柳搭架、用麦草扎芯、和泥巴、上泥、塑造、敷彩。只看他的作品吧。那尊被称为东方维纳斯塑像真的是太美了,令人无法接近又不忍迈开脚步。

1977年冬天,17岁的杜永卫与莫高窟结下了解不开的情缘。他在洞窟里临摹、外出深造、埋头苦学钻研……1999年,杜永卫的创意意外中标,为台湾慈济寺静思堂做362身世界飞天雕塑,需历时三年。由于在敦煌研究院是体制内不能请长假,但当时他很想把艺术创意做成,就辞职离开了研究院。三年后,无法重返莫高窟,他选择留在“离窟最近”的敦煌成立工作室,作敦煌彩塑临摹。杜永卫用“初恋”比喻自己和莫高窟的不解之缘,失去了才格外懂得珍惜。

2015年杜永卫与莫高窟又一次再续前缘。当时,敦煌研究院与美国盖蒂博物馆合作要在美国展览,请杜永卫做展览的彩塑,再见莫高窟时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余生只想做莫高窟的临摹匠。

他临摹过的最大彩塑是16米的158窟卧佛像,还重修了34米高的敦煌石窟第一大佛的双手、榆林窟6窟弥勒佛像等,仅为敦煌研究院就制作了百余件彩塑。

在这里,你会感到艺术家只是在还原记录历史的一个瞬间和场景,在当时的时间和空间里,人们对美的范畴和理解并不相同。而眼前一尊历史人物的塑像会让书本上仅限于文字的记录会更加生动具象和丰盈。

后来看到杜先生的著述里有着这样的艺术观点:“古代艺术的传承,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全国统一标准的教科书,都是根据匠师的经验口传心授,因此每个地方每个时代的艺术自然会不一样,甚至一个画家的创造风格就会影响一大片或者很多年。有人经常问到一个问题——古代工匠在创作佛教艺术时,究竟是为了艺术还是为了宗教。我想,艺术与宗教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文化现象,但他们之间却有着一个共同的追求,那就是审美。佛教所追求的庄严、慈悲、端庄、和善等本身就是艺术所追求的真、善、美。敦煌工匠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将敦煌艺术通过审美介入世俗社会,为人民增强信仰,引导人们一心向善,拯救众生于水火,两者之间本就是一回事。可以说,古代工匠即是艺术家又是佛教的弘扬者,也许他们当中很多本身就是修行者。”

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从院内长廊的一边朝我跑过来,一直很亲昵地粘在我的脚边,他们告诉我这是工作人员收养的流浪狗生的小狗。在莫高里的人们,都有一颗慈爱之心,他们收留过流浪猫,一只被鹰啄伤的鸽子,被这里的艺术家们敷药精心救治活放生后,来年春天它依然返回了莫高里,让他们感动也惊讶。

即使是春天,敦煌的天空永远是那么空旷而遥远,午后的广播在这空旷间回响,叫人想起儿时的村庄。这里的时间比十几公里外的敦煌城里慢,那似远似近的声音和周围的建筑,还有寂静的雕像,融合了一种独特的气息,像随意的风儿,漫不经心又毫无掩饰,如春天暖融融的光浸入到了松弛的皮肤毛孔里,眼前的时光寂静得好似轻舞的杨花一般。

在走廊上站立的两排雕像是青铜的,而露天平台的亭子是铁青的,似乎这与周边的风格并不协调,他是刻意打破那种人为的一致吧。从杜先生的作品里亦能感受到他所要表现丝绸之路上敦煌的一种接纳、包容的胸怀。

我坐在木质屋檐下,几个工人师傅正在修整一片场地,桌上很快落了细细的沙土,我怕自己落得一身尘土,便离开了那里,继而有些惭愧,雕塑家就是和泥沙打交道的人,如果他们不爱泥土,怎么会产生自己的雕塑作品呢?

后来晚饭间见到杜先生,他说他回到这里是想有一个大的空间安静地创作。从事敦煌雕塑已40年了,杜先生的作品曾在法国、德国、美国、日本、韩国、印度以及台湾、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展出。我想,双脚踩在敦煌的泥土上,他带着对艺术的思索和探寻,走遍了山山水水之后再次选择了一种回归。这是他艺术创作与灵魂的双重回归,他回到了孕育他创作灵感的出发地,也再一次地亲近了泥土和自然。

走进莫高里之前,我曾看朋友圈杜先生收徒弟的拜师礼,弟子们磕头上香,场面正式而传统,原以为他是一个霸气之人,到了莫高里才想,那些礼数是敬给艺术的。艺术之路漫长且艰辛,一旦踏进了这道门槛,就要有为之付出的信心。

莫高里工匠村作为敦煌文化学院的实践教学点,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研学、观摩人员万余人。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员们留下了这样的感言:“雕塑过程中,会以全新的眼光去看周围一切的东西,世界原来是如此全新立体的。”“原本粗重的泥,在杜先生的手里却拿捏出了极致温柔与细腻,双手与泥的每次互动都透露出稳重与沉着。”“我们是行者,驻足留恋着敦煌千年佛像艺术。莫高里工匠村如诗亦如画,风起时,驼铃声的悠远将思绪带回千年古刹九层楼,手中的泥,将迷离的现在与遥远的过去,重叠在一起。”“泥,塑的不仅仅是像,更是心。在这里,我谦卑地仰望着绵延千年的佛教泥塑艺术;在这里,我们看长烟落日,城市的喧嚣早已远去。在这里,岁月失语,唯泥能言。”

那天晚上,与杜先生、崔先生共进晚餐,言谈间便能感到杜先生对历史知识的通晓,虽然与他初次见面,但他很随和地轻松讲笑话。他是在酒泉肃州长大的,当年他父亲是西安著名的易俗社的秦腔科班演员,后来到酒泉秦腔剧团工作,杜先生便在肃州长大直至上学,而他离开酒泉城已经四十年了,记忆中小时候母亲带他在城北的水塘边洗衣,而我们儿时,已没有这样的场景了,他说起城中的几处旧址,我也是没有印象了。

世事无常,我们在这世间驻足的时间是那么短暂,可是那些雕塑却伫立成刹那间的永恒。暮色将近时,开车驶上高速离开敦煌,四月旷野的晚风已经暖了,呼啦啦灌进了车窗,听着流行歌手略带嘶哑的歌儿,独自走在天高地远的春天暮色里,有时候,在城市拥挤的人群里反倒是很孤寂,而行走在真正荒凉的大地上内心倒有一种真实的激情涌出来,想要贴近自然又远离人群便是因了这久违的激情,即使四野荒凉,那内心涌动的激情却让你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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