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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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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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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社火·灯笼儿

小城中心以前最高最宏伟的建筑是钟鼓楼,也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而到了过年时,就会有几乎和它一般高的东西了。

鼓楼南面停放两辆大卡车,车屁股对着,一辆里面拉着方桌,面儿贴着面儿垒起一张,再之后四条腿儿上再立一张方桌,就这样一层层垒起来五六张桌子,最后一张桌子上是四条腿儿向上的,那四条腿儿上就站着舞狮子的人。另一辆车上,则是锣鼓班子,舞狮子的人站在四条腿桌腿儿上蹦来跳去。鼓楼周围挤满了人,大人小孩都仰着头目不转睛地向一个方向看着,一颗心也高悬着。那时候挤在人群中的自己没有看明白,狮子的四条腿儿其实是两个人,后面一个人总是弓着身子的,在我眼中他们是会变戏法的人。舞狮子的人在小城里是很有威望的,谁家有人是舞狮子的,那可是被人刮目相看的。很多年后,还听见老人们聊天,说谁谁谁年轻时候曾经是舞过狮子的人,那语气就是:“能人,厉害呢!”那时节过年,小城里蔬菜公司舞狮子的最好看,电机厂做的花灯最好看。

小时候是最爱看社火的。每年的初三城里会出社火,但最热闹的时候是正月十五。城里学校单位和远近乡里的社火队都要在东西南北四条大街表演,踩高跷,铁芯子 ,大头和尚戏柳翠,舞旱船舞龙舞狮……。同样爱看社火的母亲就会早早叫醒我梳洗,那天梳头比平时花时间长些,辫子梳的的更高,扎上过年的绸子,母亲还拿梳子蘸水把头发抿光,头皮都绷紧了,过后急忙拉着我出门看社火,说是去迟了鼓楼周围人太多,就占不了好位置。有些社火队是从几十公里外的乡下赶来的,社火队员们都是凌晨就爬起来化妆,等他们进了城里来已经风尘仆仆了。母亲常说,远乡里的社火队一看就看出来了,鼓点节拍不一样,边说边给我模仿一遍,“咚呛咚咚呛”,“咚咚锵、咚咚锵”,好似更缓一些,服装要更古旧一些,那妆容也化得格外浓艳,衣领下又露出庄稼人的黝黑脖颈来,与抹的粉白的脸庞是对比鲜明的两样颜色。

每年我都能看见社火队里秦香莲的那身行头真是破旧,显得她越发可怜。小时候我奶奶经常领我到城里的戏园子看秦腔,我自小就认得社火队里的几个戏装角儿,猛然一转头再看见摇着大扇子笑呵呵的大头和尚,会对着街边的我拿扇子扇几下。那旱船儿粉色带银丝的薄纱做窗户,缀着红的纱花,四周拉了亮闪闪的拉花,软红绸缎的帷幔,里头古装的新娘也年轻艳丽,惹得我都想去那船里头坐一坐,心想当新娘子的时候能坐上那样的船不是也很好吗!家家户户的小孩子们这天也都要被大人们抱出来听听锣鼓声,说是听了一年里头不受惊吓。而单位大院里头也都要闹一闹才吉祥喜庆。乡下的人这天也都要进城看社火,有的远乡里的人家,一年里头也许只有这天才能来城里逛一回,等粘粘热闹和喜气回到家也就要开始准备新一年的春种了。那一天的城里四条大街人挤人,人挨人。

社火队也不只是在大街上表演,有的还要去单位里头拜年,单位门前院子里都摆了桌子,专门有人接待,桌子上放着瓜子糖果,地上放了鞭炮,社火队一来,鞭炮就响了,社火队一闹完,再分发糖果。那时候几乎每个家庭都有成员在参加社火队,每个单位每个学校都要出社火队。小学三四年级的寒假,每个下午都要去学校练习打腰鼓,在学校的操场里一圈一圈地练,怎么样能把鼓槌抬高一点,让红稠带飘起来,怎么样能够把不同节拍的鼓点敲得清晰,打得整齐,队员们都是老师挑选才能入队的,等到升入五年级的时候,高年级的毕业了,就从打腰鼓的升格为队伍前面拍铜镲的,春节时上街表演那天,早早赶到学校化好妆,进机关部队拜年,奖品是听几串鞭炮炸响,分到几颗糖。

再稍大点的时候,一听到满街的锣鼓铿锵竟然会激动的想要流泪,也最怕看到元宵节下午社火队散场后的小城街道,盛大的繁华刚散却后满目的凌乱和苍凉,已到城边的社火队的锣鼓声稀稀落落渐行渐远,人群也已经散开,拄拐杖的小脚老太太不见了,扯着尖嗓子喊娃娃的女人的声音消失了,肩头上夹码着孩子的男人也回家了,街上旮旯拐角里还残存着社火角儿们的脂粉味儿,偶尔一阵风吹着地上的碎纸屑打着璇儿飞,前面被人群遮住的干树枝清晰地戳向空荡荡的天空,一条条街道就像是被抽干了水的管子,也好像一只半开半合空落落的首饰盒子,年就这样走了,不管心里有多么的不舍。

在小城有一种传统社火,每每现身都很神秘,它有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叫做“地蹦子”。

“地蹦子”也是一种舞蹈和说唱,后来在小城的社火队里已经很难再见到了。

地蹦子又叫“老社火”、“跑打场”、“秧歌子”,是流行于河西酒泉一带的一种古老民间舞蹈。它有说有唱,角色、化妆、扮相是很讲究的,一支地蹦子的社火表演队伍里有数十个角色。有头戴牛角尖白色毡帽,一手提小鼓敲击的“鼓子”,有旧时农家姑娘打扮,手提小锣敲击的“拉花”,有棒槌娃(也叫和尚娃)。此外还有“傻公子”等角色。主角是穿道袍、白髯,手拿膏药幌子的“膏药匠”。

当地文史资料记载,地蹦子是按布阵来跳的,分为大小二十个阵,十个大阵分别为“长蛇阵,二龙戏珠等阵法,至于为何会流传这种跳法,这还是一个谜。

相传很久以前,城里有个清官叫庄王,他体民疾苦,得到了人们的拥护,可朝廷里出了奸臣,诬陷庄王谋反,皇上降旨要将庄王家满门抄斩,老百姓得悉后,大家出谋划策营救庄王全家,此时正值正月十五闹元宵,百姓们就把庄王一家全部化妆成社火角色,庄王化妆成卖膏药的,男眷化妆成鼓子,女眷化妆成拉花、儿童化装成和尚娃,其他杂役亲眷化妆成傻公子、丑婆子、大头和尚以及帮场人物等,混杂在百姓之中逃出城去。庄王得救了,也留下了每年春节社火跳地蹦子的习俗。

早时候地蹦子里头的膏药匠可以随时自编自唱,不是随意就能演得了的角儿,但在我们小时候已经很少见到会唱的膏药匠。

春节扭秧歌、跳社火是从古代奉祀天地神灵的习俗演化而来,寄托着人们免除灾疾,期盼风调雨顺的祈福和祝愿,古老的地蹦子也不外乎于此。

古老的社火艺术有着复杂的道具,旱船、人物脸谱等等;戏曲中的人物、民间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等又有着讲究的化妆艺术;有的还有着故事情节,唱词又揉合了民间曲艺和文学艺术;舞龙舞狮、踩高跷、铁芯子等又有杂耍技巧;而这些传统社火都已经在逐渐退出社火舞台。

往事如烟,犹记得十年前曾经在乡下见过的几位老艺人,一位叫李培喜的老人自小就喜欢写剧本,导演剧目,深谙社火里的戏曲角儿扮相,既会吹拉弹唱,也会作词作曲。一位名叫陈中瑚的老艺人,他既喜欢国画,也懂戏剧艺术,会画几十种戏剧人物脸谱。老艺人的舞美作品更叫人叹为观止:药罐子,仙桃,北方狮子,河蚌,蝴蝶,十二生肖……,看着那些道具就会想起当年社火中的戏曲故事,《八仙过海》、《白蛇传》、《西游记》里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了,自己最喜欢那些河蚌姑娘了,她们是《白蛇传·水漫金山》那一幕里才出场的。

那年的元宵,自己挤在人群里做了一会看热闹的观众。元宵节的社火依旧是花的海洋,色彩的世界。服装、道具以及花车都有了现代气息。那些儿时记忆中的传统社火面孔已经越来越难看见了。站在街头,心里感慨着,好在满街还有这锣鼓震天,还有这花红柳绿,还有那四面八方不约而同涌来的人群,心里依然还是感动着。

新年过后还要一个月才过农历春节,等着过年可真是一件痛苦的期盼,那一年里看着大人们准备着,新衣服做好了就是不能穿,眼睁睁焦急等待着,等待着压岁钱,也还有糖果和好吃的,终于,新衣服上身了,叩拜过长辈,压岁钱也拿到手了,再过几天,鞭炮也放腻了,又开始期盼元宵节了。

初三一过,街上的店铺开门了,灯笼也已经摆到货摊上了,和大人们上街去买灯笼,那时候的灯笼大多一个模样,褶皱的纸灯笼,只是上面的图画是不一样的,大都是西游记或八仙过海神话中人物,也还有花花草草的图案。颜色也都是蓝色、淡黄色,纸灯笼底部一个插蜡烛的底座,早早地买回了灯笼,买好了灯笼里红色的蜡烛,准备了挑灯笼的竹竿,等着正月十五的晚上。这天晚上,全城的孩子都会打着灯笼去小城中心的鼓楼那儿看花灯。

白天城里会有四面八方的社火队出来闹社火,满城锣鼓喧天,花红柳绿,等社火队走了,人流散去了,却还有一场更大的热闹要来。从下午开始就盼着天黑,一遍遍跑出去看,天怎么还不黑,怎么还不黑。父亲总说等一会再等一会。终于天黑了,拿出了灯笼,插好了蜡烛,点亮灯笼,从巷子里走出去。这时候,小城的各条小巷子的孩子们都打着花灯出来了,千百个孩子,千百只的灯笼,城里七拐八弯,横横纵纵的昏暗的小巷子繁星点点。打灯笼的孩子都从四面八方慢慢涌向城中心的鼓楼,如黑夜里一只只萤火虫的光亮在聚集。手里打个灯笼走路是小心翼翼的,不小心风会吹灭蜡烛,再停下来让大人点亮,若一不小心脚下磕绊一下,可就糟糕了。从小巷走到鼓楼有一段坑坑洼洼的路,还有一个小土坡,记得有一年,打了一个孙悟空图案的灯笼出来,走到小土坡的时候,脚底下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了,然后灯笼也滚落一边,蜡烛烧着了灯笼,很快那个灯笼就被烧没了,大哭起来,等家人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儿拍土,一边儿答应我第二天再买回一只。第二天正月十六,就又买回一只,晚上街上也还有打灯笼的孩子。一直到十七八,才会渐渐变少。也还有一年,蜡烛没有插稳,走没多远,倒向一边儿,灯笼被烧了一点儿的,赶紧吹灭了,但是那天,打个破灯笼,心里总是不高兴的,悻悻地去了又来,一直嘴巴撅的高高的,奶奶就一遍遍说,看那嘴噘的,可以挂个油瓶了。

小城中心的鼓楼周围有图书馆,到了初七八,那里面就会挂满了花灯,猜灯谜,猜中会得到两颗糖。图书馆搬迁后每年春节鼓楼周围就会挂起了花灯,整个鼓楼被装扮得辉煌富丽,西门洞飞天撒花灯,北门洞一道七彩霓虹灯环绕,东门洞前摆着的福娃鲤鱼灯像是年画里跳出来的一样,而南门洞的灯每年都是最令人期盼的,每一年都会有一个巨型的生肖灯,兔年的五只大白兔穿了不同的衣裳,手里捧着锣鼓铜镲吹吹打打。从正月初六开始,以鼓楼为中心的东西南北四条街的树上也挂了各式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神话人物、十二生肖的花灯,还有传统的玲珑宫灯、大红灯笼,西街挂的花灯最多,它们都是城里各单位制作的。那时候,每家单位都有会做花灯的能工巧匠,记忆中有一年父亲和单位同事提前一个月制作了一个按比例缩小的钟鼓楼花灯,精巧逼真,我们在春节灯展上看到父亲的作品,心里又美又自豪,那个钟鼓楼花灯获了当年县城灯展二等奖。

打着灯笼从城里各条小巷子出来的孩子们汇集在鼓楼四周,手里的灯和鼓楼的花灯将小城照的如白天般温暖明亮。

到了十几岁时的元宵节便羞于提灯笼了,元宵期间和家人们夜夜去鼓楼赏花灯,也和家属院的姐妹们打扮漂亮了去看花灯,遇到街上同龄的女孩挽着胳膊相约一起看,人越集越多,鼓楼四周灯火璀璨,繁花盛开,人影灯影映在五彩的河流里。

女儿小时候,我总想把自己儿时记忆中那节日的美好传递给她。

我会早早到城里的摊点上给她买只灯笼回来,有年买回一只荷花的塑料电动荷花灯笼,一按开关,荷花能够一开一合,也还有音乐响起来,打这样的灯笼,不会再有我小时候纸灯笼被烧着以后的那般失落和忧伤了。可这时的正月十五,鼓楼周围已没有花灯了。大家都赶去广场看烟火,满天空绽放绚烂的烟火,地上已少有打灯笼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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