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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锦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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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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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的生命宴席之五《磨房和驴和磨盘》

把自个儿变成驴,不是自己贬低自己。

这个想法,打很早的时候,就落到我的生命里了——那年我4岁,还是个啥事不懂的娃,随父亲回了趟河南桐柏山区老家,那是我从小至今唯一一次回老家。

记不得那是回到老家的第几天,也记不得当时是什么时辰?记得那天的天空非常敞亮,露出蓝蓝的亮亮的底色,太阳,如一枚硕大的金盘挂在天上,射出的光金灿灿的,洒照着大地,拂照着万物,万点万片万色的忒是个好看。

当时,父亲牵了我的手,走在个山坳里,不,是走在山坳边侧一个不太高的山茆上的小路上,小路时起时伏,左弯右转地驮着我们父子俩,我像是走在梦里,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

山坳是大山坳,窄的地方,都有三个篮球场那样宽吧,长嘛,弯弯扭扭的,好像没有个尽头。

山坳有沟有坎,但人走在山茆上,视野里的山坳几乎是一马平川的。山坳里山坡上,长满了高的低的庄稼,串起了一片片一行行的树,庄稼和树们长得都茂密,壮实,绿绿的旺旺的杵在土地上,尤其是树,高的低的蘑菇云般的树冠,护佑神一样俯瞰着庄稼。

真是,漫山遍野都披绿挂彩的。尕娃看得眼花了,以为是男山神,女山神,大山神,尕山神溜溜的排开,前呼后拥地欢呼跳跃。这么着,庄稼们,树们,田埂们,山们,都闪着金光,把我那4岁的眼瞳晃得应接不暇,不知所措。

父子俩走上一个高坎,父亲停住脚步,用手摩挲我的头,我仰起脸,父亲的笑容融在阳光里,在个高高的高处向我俯瞰,他指着远处说,小锦周看到了吧,咱们的被子棉袄用的棉花,就是那些庄稼身上长的,那都是棉花地。我抬眼望去,父亲指的地方尽是半高的一丛丛的庄稼,密麻麻望不到头。父亲又指了近处大片的树林说,这些是石榴树,看到结在树上的那些粉红花儿了嘛,它们现在穿着轻薄美丽的花裙子,等到了秋天它们就会变,会变成沉甸甸的又大又圆的大石榴,石榴在家里吃过吧,是不是很好吃啊。

那时,4岁的我能记下几个事?但听到父亲提到石榴,记忆的云飘来,折射出两段影子,是大人拿了切开的石榴递给我,那憨憨的珠子密匝匝挤在一块瓣儿上,一个个的挺个水灵灵的小肚皮,圆不溜丢,红个艳艳的,珠子里还窝着个白籽籽,宛若哪吒闭目合掌,盘腿而坐,一幅憨态可掬的样儿。石榴好看,以致好看得过了头,透出了点妖美,我好奇地把它拿到太阳底下,眯着眼睛瞄,珠子被尖尖的阳光一射,更加晶莹剔透,更加妖了。我的心怦地一动,不用说,被迷翻了。这会儿,在老家的土地上,半截棍子长的我听着父亲的话,望着石榴树,望着树上的花,尕尕的心嘀咕开了,这些花怎么变成石榴的呢?

父亲又领我往前走了。

拐个弯,走向一条笔直的小路,这条路就像T型台似的,大约长二十米左右,伸入枝叶繁茂的田间,路的尽头,耸立着一座高大的房子,蓬草蓬得圆锥形的顶子,闪着黄橙橙的光,土坯砌得墙,也发着黄橙橙的光。

是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住过的房子吧,是小羊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妈妈没回来的故事里,狼和小羊对峙过的房子吧。

娃又迷惑了。迷迷瞪瞪地被父亲牵着,走到小路尽头。进入屋内,晃眼的金灿灿的光景一下子消失了,迎接娃的,是即清亮又昏暗的光线。娃的脑子清晰了几分,屋内的土墙,被烟火熏得发黄发暗,房子中央有个石磨,有头驴,有位低头干活的面堂黑红的汉子,门对面的墙上,有扇窗户,没有窗户纸没有玻璃,只有几根破旧的窗棂,窗户侧背着太阳,阳光斜着掠过窗户,照着附近的田野,就是不见进屋来,进来的仅是几瓢清光,整个屋内弥漫着粮食的香味儿,夹杂了陈草的腐味儿。

那中年汉子见我们进来,立起身,眉头一挑笑了起来,显然他是认识父亲的,紧忙着与父亲打招呼,又蹲下身子,双手捧住娃的脸,笑眯眯的端详,扭过头对父亲直夸孩子长得干净整齐。

回到老家这些天,亲戚们我几乎都见过了,第一个见到的是爷爷,是在一个镇子上,爷爷正在一个放着两把理发椅的小理发店里理发,大概父亲是问了人才找到这儿的,父亲和爷爷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爷爷扭过脸望着我,慈祥的笑了,他老人家伸出手想把我揽入怀中,我却怯怯地抱住父亲,身子往后缩了一缩,四岁的娃知道眼前这位眉毛浓黑,目光炯炯的老人是爷爷,心里暖暖的,却因为认生,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羞涩地又含了笑地望着爷爷,爷爷呵呵地笑了,用手摩挲了一下娃的头顶,后来爷爷理完发,领了父亲和我,回到了爷爷的家中。

后来天擦黑的时候,爷爷家来了许多亲戚,热热闹闹的吃饭,热热闹闹的说话。此后,我去了大伯家,二伯家,大姑家和小姑家,认识了大伯的娃子武周,小姑的妞子小冉和一岁大的娃子小谦。当然,亲戚们不是都住在村里,爷爷住在平氏镇,小姑一家住在桐柏县城,她在县里一所小学教书,姑父是县干部,见他们自然是在县城那个大院子里的大瓦房里。

而面前这位,是第一次见,当时父亲让我叫了他什么已全然忘了,且拿这个当作遗憾,当个谜搁在这儿吧,谜也是人生的好佐料,可以给一段清晰半清晰的事和物,甚至给个清晰半清晰的历史布下一截云霾,隐隐约约,烟雾弥绕,让人陷入遐想热症中不能自拔。

此时,记忆里的这个磨房和驴和磨盘还算具象,中年汉子的身份却是雾,虽然记得他的脸盘透着黑红,可是眉眼却像毛玻璃上的画一样,模糊不清了。他说笑的时候并没有停手,一边和父亲说话,一边干活,时不时拿鞭子吆喝一下驴,好像还不停地抓一把粮食粒儿往磨盘上的一个窟窿眼里投,而那驴支愣着两只耳朵,眼睛被个半旧的粗布布条罩着,黑如绸缎的身子架了根打磨盘伸过来的木杆,很听话很温顺地围着磨盘嘚勃嘚勃地转圈,一圈一圈地转,周而复始地转。

记得当时父亲给我讲了驴拉磨的道理,还拿了磨盘里的粮末儿给我瞧,说是什么粮食,我呢,不争气,忘了。但是记得经父亲一通教化,我小小的心涌起暖意,呀,人吃的粮食原来是这么来的。

现在,遥想四岁时阳光下的山坳,庄稼,石榴树,磨房,以及磨坊内拉磨的驴,黑红脸汉子,发臆症地想,假若是现在的我面对了这一切,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稳住精神,屏住呼吸,目光幽幽地去把景的外表深情摩挲,在放开联想,一种成熟而澎湃的心潮定会打了热血地沸腾起来,由腹腔酝酿,到满腮帮子蹦跶,靓不靓,美不美的诗呀句了的,就象不象话地横空出世了。

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们已经注定被信息时代拿定了,成了只跳不出它掌心的蚂蚱,我们的身体和脑袋,快被它的数码芯片、光纤同化了,突然遇见这么温馨的农耕年代的光景,能不兴奋地神神道道,吆五喝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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