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瘠的柴达木盆腹地,不见河流,不见村庄,不见草木,不见奔跑的藏羚羊。这里仿佛被生命抛弃了,让人产生今兮何兮?身在何处的迷惘与困惑?茫茫无尽的荒漠,向你极尽热情地展现中国西部地貌之余,就是万古长夜般的寂寞。这寂寞随风潜入你的意识,潜入到你的灵魂深处。
巴士上的游客昏昏入睡,只有我透过车窗,苦苦寻觅着地平线上偶尔冒出的绿洲。可一次次希望,伴随着一次次失望,弄得我筋疲力弛。我双眼酸涩胀痛,倦怠,令我难于坚持,一而再,再而三地瞌睡起来。突然,奇迹出现了——在起伏绵延的雅丹丛中,乌素特湖横空出世,撞击着青海长云下,被一律的褐黄枯萎掉的情绪。
雅丹是维吾尔语,意为具有陡壁的小山包,也叫风蚀林。是一种奇特的风蚀地貌。始于亿万年的地质变迁。青藏高原柴达木盆地第三级地层,因褶皱而隆起,因断裂而破碎,在万古长风的吹蚀下,形成了姿态万千,形态各异的残丘和槽形低地。水上雅丹形成于2007年,发源于昆仑山的那棱格勒河暴发山洪。河水改道,淹没了乌素特这片区域,由此造就了享誉海内外的地质奇观。
江南春暖花开时节,或是塞外秋水共长天一色之际,都有成群的野鸭和水禽聚积于此,或翱翔于湛蓝明澈的天宇,或悠闲于波光粼粼的湖面,或嬉戏栖息于苍莽险怪的雅丹……因此,当地人形象地把乌素特湖称为“鸭湖”。随着旅游业的兴起,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领略过这方奇异的山水,脑洞大开,又把乌素特湖称作“百鸟千岛湖”。
佛,安排我们遇见。在盛夏强烈紫外线照射下,我把自己的心投入其中,不溅起一朵浪花。我把这当作敬天礼地,就如同通往拉萨布达拉宫的路上,那些虔诚的信徒,爬倒复起,五体投地,一路磕着长头;以身体为尺,丈量自己与佛之间的距离,肉体与精神的距离,心灵与信仰的距离。人生需要仪式感。我是不磕长头的朝圣者,以自己的方式祭奠,以自己的方式祈祷;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以自己的方式死去。这就是一个过程,一场一个人的修行。
漫步沙滩,我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脚下的湖水。湖水是那么蓝,仿佛把天溶进了一块。湖水是那么明澈,就像欧罗巴美女的眼睛,宝石般的透亮。近岸有水草,随着水波招摇。水草间的小鱼,或上下浮游,或倏尔远逝,虽无目的,却悠闲自在。偶尔飞来那么一二只海鸥,隽逸得如同无风自动的精灵。长风无匹,撩动岸滩上游人鲜艳的裙裾,给这无框的山水长卷画龙点睛。
水上雅丹堪称沙地雕塑博物馆。虽造型千奇百怪,但只要稍稍用心,还是能够窥探出其中的奥妙与玄机,只是特别考验人的想像力。它们有的像动物,乌龟、骆驼、鲸、海象、狐、鳄鱼、狮和虎都有,只是呆立着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有的像昆虫,蚂蚱、蚕和虫蛹最多,只是生活在恐龙时代,形体大得惊人;有的像建筑,金字塔、 长城墩台、草房子、宫殿和教堂,十分雄伟壮观。最高的一座塔,差不多有五十米。还有的像埃及沙漠中的狮身人面像;像一支乘风破浪的西海舰队;像古城堡的遗存,层层叠叠的石与砖,工瑾而严整,彰显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们爬上形肖沂濛山抱犊崮的一处雅丹,眼前澄碧的湖水,让人如同置身西班牙的海滨。一艘快艇载着一船欢笑,在碧绿的湖水上划出美丽的弧线,雪白的浪花层层叠叠地涌到悬崖下,发出阵阵悦耳的轰鸣。只为留下一念,妻女和同伴争相坐到悬崖边拍照,完全忘记了危险。我环顾四野,大漠黄沙,飘风长云,无限深远。渺渺时空,无由地想起一千多年前的陈子昂。他衣袂飘飘,登上古幽州台,长歌以当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风如流水,水如青天。乌素特湖像一颗水晶,雅丹,这亿万斯年被雕刻的泥岩,如同19世纪法国著名画家威廉•阿道夫•布格罗笔下的出浴少女,闪烁着自然与理想之光。我曾先后游历过号称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的赛里木湖,“湖怪”出没的神湖喀纳斯,高耸入云的博格达峰脚下的天山天池……因为独特的雅丹地貌,假以时日,乌素特湖终将后来居上。
告别水上雅丹前,我蹲在乌素特湖边,把手伸进冰凉的湖水里,感受她的心跳与呼吸。同伴催促我上车,可我却心如止水,纹丝不动。见我无动于衷,她气恼地跑回来,硬拉起我的身子。她不懂,所以错过。而我多想化作一条鱼,一只鹭,一片云,或者干脆变成一滴水,融化在她明澈的眸光里,从此和湖融化为一体。
月光之下,雅丹金色的胴体绽放出圣洁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