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池塘嵌在油菜花海里,三间低矮的泥草屋,傍着一片小树林,远离村庄。篱笆扎紧的小院,阻挡了我们好奇地窥探。长期盯守后,我们发现只有锄地老头子才肯露面,平时只有涂着红嘴唇,戴着金戒指的老婆婆,推开栅栏门进进出出。
草屋四季门窗紧闭。加上刚看过露天电影《苦菜花》,于是,我们猜测老头子准是个坏蛋,他手里出声的黑匣子很可能是个收发报机。我们整天为了老头子争吵,原本要好的小伙伴分成两派,甚至动了手。
老头子在后院种满了马铃薯。在紫色的马铃薯花中间,点缀着双朵的鸡血石般的罂粟花,飘散着沁人心脾的异香。老婆婆时常带着一只瓶子和刀片在花丛中穿梭。我们商量后,决定不能不管。扒开篱笆,借着马铃薯的掩护猫腰潜进去,伸手摘下一朵,异香飘散,吃嗅到肺腑中顿觉神清气爽。再看断折的花茎,一股白色的浆液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我正在看得入神,紧闭的窗子突然打开。老婆婆站在窗口,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们。仓皇中我们四散奔逃,一口气跑到村外的池塘边。坐在池塘边的油菜花下,仍惊魂未定,心有余悸。抚平嘭嘭的心跳,我们恨自己胆小如鼠,为什么不敢和她斗争?
老婆婆养的一群小鸡让她遭到了报应。小鸡跑进邻居大霞的菜地,叼了刚冒出片荚的萝卜、白菜。大霞一怒之下投了鼠药,接连有几只小鸡被毒死。老婆婆痛哭流涕地骂街。不描眉,不打鬓,粗枝大调的大霞狠狠地回骂老婆婆“绝户”。老婆婆面无血色,被老头子拽进屋子,一连几天没有露面。晚上,她家的烟囱没有冒烟,第二天早上也没有。饭不吃,水总要喝的吧。可几天过去,仍不见老头子出来挑水。我们猜他们是死掉了,巴望大人们去看看,可始终不见村里人踏进那座扎紧篱笆的小院。
我们扫兴极了,决定放弃蹲守,跑到池塘边的树林里玩耍。在矮草丛里发现一只黄皮毛的小动物幼崽。它不会跑,紧闭着眼睛,在草地上蠕动。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端着酱碗过来。“哎哟!我的仙家啊,来啦也不通告一声啊?”她跪在地上,作揖打拱,虔诚恭敬。我们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和恐惧,被她煞有介事地一通祷告吓跑了。
没几天,小伙伴子健跑来,神秘地附在我耳边说:“老婆婆把小崽揣在怀里,回家喂水、喂米粥,当孩子养,可还是死掉了。趁天黑,她把小崽的尸首葬进了树林,又磕头又下跪,好像死了亲娘老子。”我不信,他拽我到小树林里,果然在发现小崽的地方起了个小丘,上面还插了两支草棍儿。我有点头皮发麻,丢了魂似的跑开了。头一回,我没有惩罚子健。因为十回倒有九回他谎报军情。
秋天到来之前,一辆大卡车开到老婆婆家门前,简单的家当搬完,老婆婆哭咧咧地不肯上车,可还是被连托带拽打包捎走了。母亲说:“老婆子没生儿子,养了个闺女,在远方的大城市里教书。她们也是后到屯子里的,好像成分不是太好。现在走了,怪想的!”
房子交给了队上。无人耕种的田园荒芜了。老婆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说也奇怪,老婆婆走后,园子里的罂粟花也绝迹了,可罂粟花的香却永远萦绕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