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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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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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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温柔

终于,走进大孤山。十万平矿场,深陷地下,因为过于空旷,连一声机器的轰鸣都听不到。在毗邻的峻峭峰峦的衬托下,愰若隔世般空寂。这让我始料未及,开始怀疑,一群不素之客的闯入,对于开采百年的大孤山,是不是有些莽撞,不敬,少礼貌,甚至是冒犯?

作为矿山,百年以上,称它长青树或者长寿翁,应该没有异议吧?老人是好清静的。我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丝吵嚷,惊扰了他的酣睡,他的甜梦,他的修行……以为他已经随时光老去(闭坑),可仔细观察,却突然有了新的发现。层层叠叠的掌子面,像一圈圈螺旋,向岩层深处钻探;一条曲曲折折的作业路,仿佛一根缠绕在巨树上的藤索,顺着灰黑色的岩体爬上来。旁边红褐色的岩体上就没有。姗姗来迟的工作人员扫盲,告诉我们红色的是花冈岩,黑色的才是钢矿石。

猛然,我又有了新的收获,发现灰色的藤条上,有红色的物体在蠕动,就如同一粒吸饱了鲜血的蜱虫,爬过他堆满皱纹的面庞。再仔细看,却是一个误会。它不是真的虫子,只是和虫子一样大小。鞍山市作协卜主席告诉我们,它是矿石车,轮径比一层高还要高。那整部车可绝对称得上庞然大物。我脑子里刹那间蹦出三个字“77吨!”但我不敢确定,因为我不能把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当作标准答案与人分享。

据说大孤山像他周围的兄弟一样高大威猛。从山脚爬到山顶,小伙子也要十几分钟。可如今,伫立观景台上,曾需抬头仰望的矿山,现在却要低头俯瞰——向上是两百多米,向下是四百多米。俯仰之间,一个多世纪的光阴,就这样一节一节地退去了。时间变成了矿石,装载在矿车里。装进矿车里的,还有照不进照得进现实的理想,穿越黑夜和白天,穿越新旧两个中国,穿越四季,穿越百年……岁月被磨成粉,被烧成团,被化成水。从从容容取义,坦坦荡荡赴死。看似平平淡淡,实则刻骨铭心。叮叮咣咣辗转于途,反反复复淬炼于炉。与火共舞,浴火重生。冰冷的矿山,从此有了温度;坚硬的矿石,从此刻负能。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万千情丝只为祖国,一片柔情鹳敬于母亲。

我凝视着大孤山,一个母亲的形象,悄然浮现:她以血化乳,喂养了呦呦待哺的鞍钢、蹒跚学步的鞍钢、瘦骨嶙峋的鞍钢、健步如飞的鞍钢、身强体壮的鞍钢……百年不过须臾。一个满头青丝的少妇走远了,一个垂垂暮年的老妇来到面前:一张核桃般的脸,干瘪的乳袋吊在胸前。虽然被一次次掏空,但它仍然保持着斗一样的形状,始终不忘自己是鞍钢的一只饭碗!

矿山采风,不能忘了一个小个子:他叫雷锋,鞍钢化工厂的拖拉机手。鞍山人特意把他请进二一九公园,在石舫旁边,辟了一个园,叫“雷锋园”。鞍山人铭记着他,把当成一个牺牲的亲人。节假日带上家人,来到这儿,站上一会儿,或冥想,或讲述,或诵读……一批人来了又走了,一批人走了又来了。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来的人络绎不绝。雷锋俨然是这座钢铁之城的精神守护者,时时呵护着人们灵魂深处的故乡。我也曾来过。我把雷锋当作另一个自己,最好的那个自己,把他供在自己的心里……

当然,在记住小个子的时候,更不能忘了一个大个子:他叫郭明义,鞍钢齐大山铁矿调度长。他们不是同龄人,却被同一个人送进了部队,成为一样的人。看着他的献血证,像看着一袋袋鲜红的血浆,潺潺湲湲,流淌成河,掀起生命的大波。舍小我,成大我;舍小家,顾大家。大与小,本是个哲学命题;大与小,也衡量着矿山人的使命担当。郭明义虽然普通,却不平凡。他用热血写就了一个共产党员,一代鞍钢工人的建国大业!

在鞍山“雷锋精神”的传承人,何止一个郭明义?鞍钢展馆里有一面英模墙,上面6579个名字,就像满天星辰,就像满树的木棉花,就像迎风招展的红旗,汇聚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炉火!

“雷锋精神”是鞍山的精神内核。“郭明义爱心团队”就是雷锋精神的种子。在这里,请允许我引用一位英雄战士的诗句:“我清澈的爱,只为祖国!”。如果有一台仪器,可以分析雷锋精神的成分,我想其中一定会有矿石的性格、钢铁的骨气和炉火的情怀——

矿石的性格是奉献,钢铁的骨气是坚硬,炉火的情怀是温暖!

1号高炉,曾经是鞍钢人的骄傲。当骄傲成为过去,鞍钢人并没有放弃它,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把它保护起来。鞍钢集团博物馆,就如同衔香木自焚,浴火重生的凤凰。

把一座高炉放进博物馆,讲述共和国长子的工业发展史,绝对称得上伟大的创造。它钢蓝色的外衣相当惊艳,就如同亿万朵钢花,瞬间绽放。钢花如瀑,那种沉雄的气质,那种凝重的色彩,那种密不透风的气场,让整座展馆恢宏壮丽,荡气回肠,!

一座高炉似乎并不是高科技,可它的精密,还是超乎我的相像。虽然比不上航天发动机,但仍如一个被送进ICU的病人,浑身插满了管子。那么多管子,粗的、细的、长的、短的、硬的、软的……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血液、氧气、水,排泄出尿液、毒气和废渣……它多像一颗做了搭桥手术的心脏啊!面对前数层楼高的高炉,我第一时间感受到的,除了震撼,就是热血。要知道,它绝对称得上中国工业的发动机。

钢铁,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是一个国家工业化的基石,衡量一个国家工业能力的标尺,一个写进大国政府工作报告的GDP。它的地位一点儿不逊于各个国家央行的黄金储备。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我们一定要拥有。恢复鞍钢生产,是中共东北局书记澎真,在1945年作出的重要批示。

历经兵燹战火,鞍钢厂区一片荒凉。日本人断言:要恢复生产,至少要15到20年。50岁的孟泰却坚定地说:“咱们就是要炼出铁来给他们看看!”没有组织号召,没有组织指派,孟泰不声不响地开始在荒废的厂区里“拣宝”,建起“孟泰仓库”,为修复3号高炉作出了突出贡献。孟泰始终以主人翁的姿态,奋战在鞍钢恢复建设的第一线。为铁厂立牌,为鞍钢铸魂。

立山脚下,秀水湖畔,坚实的基座上,塑着一尊伟岸的雕像。雕像穿着工装,挎着帆布兜,戴着前进帽,长瓜脸,高颧骨,鼻梁挺秀,眉目慈祥,面带微笑,眺望着烟囱林立的鞍钢厂区。让你感受到他的欣慰、力量、自豪与骄傲!

博物馆的展厅里,铸造着一串串脚印。从鞍钢出发,穿山过岭,跨河渡江,闯头涉海,遍布祖国各地。这脚印镪锵有力,真的是踏石留印,抓铁有痕,且行且从容,在历史的天空里如鼓声回荡。闪光的足迹,串连起包钢、攀钢、武钢、马钢……凡是有钢铁冶炼的地方,就有鞍钢人的身影。鞍钢人用不屈的脊梁,支撑起新中国冶金业的半壁江山!

我自豪,我是鞍钢工人的后代;我骄傲,我是有格局的鞍山人!

乘大巴车,缘山路而上。抱着信马游缰的心思,一路上与文友闲聊。偶然一瞥,车窗外一片金红扑入眼帘。侧头看向窗外,这边有,那边也有。是密密匝匝的波斯菊,仰起温暖的欢颜,迎接矿山采风团的客人。

大巴车在千呼万唤声中停在山路旁。迫不急待跳出车门,一片花海呈现在面前。那是波斯菊、黑心菊、格桑、百日红和步步高汇成的花的海洋,少说也有百亩方圆。面积虽大,植株浩繁,却养护得好,竟没有一片病叶,一色的翠绿流亮。同伴们异常兴奋,纷纷涌入花丛,举起手机拍照。美女作家们还玩起了摆拍。“卖花担上,卖得一枝春欲放。”虽不是李清照,却个个习得“怕郞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如今,绿阔千红,怎不将自己比作花神,撑一叶轻舟,往花海最深处巡游?

重新登车,挥手告别“空中花园”,继续沿着山路一头扎进碧涛之中。广场“下马”,仿佛置身温带植物大观园。大多数我并熟悉,只识得海棠、梨和山楂。讲解员把我们引导藤架前,那是一道几百米的绿色长廊,架上爬满了山葡萄、丝瓜、蛇豆和葫芦。藤叶间嵌着图板,讲述鞍钢作为国家队,建设绿色矿山的故事。

以前,这里是一座大型尾矿。一百多年里,大孤山开采出来的岩石,在这里堆成了乱石山。山上无土。夏季裸露的石头,在烈日的炽烤下热辣滚烫,别说是鸡蛋,就是盂肉,也能烤熟了。因此,寸草不生,一片狼籍。怎么能让植物在摄氏70度的炽烤下活下来?成为一道摆在矿山人面前的难题。解开这道题的难度,也不亚于陈景润攻克“歌德巴赫猜想”。

他们开来机器,推平了尾矿山。从外面运来土覆在石头上面。引来水源,往上面种草植树,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们想也许树种不对,可调换成耐旱的品种,仍然不能保证成活率。尽管接连碰壁,可他们并没有气馁。只要有机会,就向专家请教。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听人讲起周总理带领工作人员在海边种树的故事,从中受到启发。用柳条筐装熟土,先把树栽进筐里,成活后,再将树连同柳条筐一起栽到山上去,果然取得了预期的效果。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余年间,他们按照规划,筑假山,抽水叠瀑;挖泉池,放水养盂;架桥梁,掘溪引流;建亭台,种莲植荷……并依托矿山,建起了矿石文化园。一块块巨大的铁矿山错落于曲径栈道,既增添了景观,又普及了知识。这里虽还是一片有待深度开发的处女地,却早已变成鞍山人的城市后花园,只是久在深闺人未识罢了。步出矿山生态园,我随口吟道:“孤峰采矿弃破岩,烈日如炽岭野蛮。花繁树茂千层绿,谁把乱石变宝山?”

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唯一的——是跨世纪的矿山人,在三百八十万平方米的尾矿山上,用智慧和汗水种出了世界第八大奇迹,书写出人间生态神话。它是鞍钢人的集体杰作,阐释着鞍钢人取之自然,还归自然的人文情怀。中国有女娲补天、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的传说,蕴含着我们这个民族最宝贵的品格。

这种血脉在他们身上得以传承赓续。伟大的时代,古老的矿山,一群追梦的人,有幸遇见,且开且采且珍惜。他们让世界看见,让后人发现,钢铁城市灵魂深处的蚀骨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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