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辽东山地,下炮手岭,入下达河,突见一脉低山峻拔而起,连绵起伏,其势翻卷飞腾,状若游龙。此地名龙湾头。
唐代大儒刘禹锡作《陋室铭》,开宗明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兴!”顺龙湾头下坡,咫尺之遥,群山环抱,巍峨苍翠,一片大水,云影天光。波光潋滟,浩浩汤汤,有海宴河清图景;盂龙帅舞,百鸟翔集,有盛世繁华气象。一方形胜,四季皆美。三省迁客携来,六地骚人纷至,八方游客络绎不绝。
好山,好水,出好酒。龙湾头下有一酒坊,名龙头湾。一滴清澈,有画龙点睛之妙。坊主姓张,名殿鹏,精明,豪侠,品方,喜交友,有魄力。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开过酒店,开发出全盂宴。开过矿山,却因种种差点赔得倾家荡产。当地出产高粱、玉米,辽阳自古传袭固态混料酿酒之法,汤河之泉,清澈甘冽,含多种矿物质,达国家二级直饮标准。朋友出主意,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徐图东山再起。张殿鹏言听计从,苦心孤诣钻研。他选用非转基因优质粮谷,自培麸曲和大曲,攻克古法酿酒工艺,在传承酿酒文化的同时,运用最新科技手段提高效能。经过多年实践,古法酿酒,得心应手。
走进龙头湾酒坊成品库,地当央排摆一溜陶瓷酒瓮,瓮呈酱色,红绸封口,上贴标签。依主要原料,分粮食与花果两大类。粮食类有红高粱酒、白高粱酒、玉米酒、大米酒、小米酒和杂粮酒;花果类有槐花酒、葡萄酒和南果梨酒。按曲的种类,分白曲酒和黑白曲酒。据酒精含量,有45度、48度、50度、52度和60度。我看了下场地,空间足够宽敞。如果能建个酒文化博物馆,岂不是锦上添花?
张殿鹏介绍,纯粮原浆白酒,45度以下酒体浑浊,口感苦涩。他酿造的高粱酒以48度至52度最佳。慢饮不易醉,越喝越精神;即使醉了,也只是迷糊,而不会眩晕。说来神奇,半小时后,身上口中,全无酒味。哪怕你出酒,都不会闻到酒臭。言外之意,呕吐物酒臭刺鼻的,绝不是纯粮酒。让我印象更深的是,喝纯粮原桨酒,就没有画圈蒯筐的。追溯流光,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还真是,有半身不隧,却无手脚残疾。
男主快言快语,如谢家宝树;女主笑靥嫣然,似杨柳婀娜。藏身偏僻山乡,却让人联翩浮想。愰若西汉成都街头,司马相如尚未显达,卓文君当垆卖酒。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过如此。张殿鹏说,他的酒绝不勾兑,保证纯粮酿造。并教给我辨别真伪之法。他取少许酒液,倒入我掌心。示意我合掌快搓。看着似水,却有了油的滑,糖的粘。细嗅手掌,糟酸与谷香混和的气味,即润且暖。他笑着对我讲:“纯粮酒,酒香味自然,酒精味不刺鼻。掌心干得越慢,酒香味存留时间越长,说明酒质越好!”
“酒是粮食做,不喝是罪过!”我没有口头福,滴酒不粘,却喜舞文弄墨,因此,少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短了“李白斗酒诗百篇”的才情,减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气慨。不能说不遗憾。可《酒赋》“你有水的状貌,你有火的性格。”年轻时也是领叫过的。那真个是“装在瓶子里像水,喝在肚子里闹鬼!”喝得我脚踏祥云,见风就飘,像只软脚蟹,趴在桌上天旋地转,身子顺着桌面往下溜。吐得更是昏天黑地,想停都止不住,其势如钱塘江大潮,决岸冲堤。你想拧紧笼头,却憋得水管乍裂,直从耳眼、鼻孔往外窜。两只眼睛涨得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老肚老肠一古脑吐出来,再翻个个儿!
从那以后,我长了脸,再不饮酒。我不饮酒,身边却有不少酒人。我把他们大致分成两种:一种是善饮,有惊人酒量,不敢说千杯不醉,但斤酒下肚,不在话下,且若无其事;一种是馋酒,酒量不大,也喝不多少,却坚持经常,几乎每日必饮,顿顿不离酒。酒色财气。英雄难过美人过。可世上偏有爱美酒胜过爱美人的主。刘伶、杜康、阮籍等名士,皆是酒虫上脑,喝出了境界,喝出了水平,穿越了时代,超脱了生死轮回。正应了“古来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喝酒,似乎也能成瘾。有了瘾,就不好了。我们原单位,有一更夫,真的是嗜酒如命。一日三餐,哪怕没有下酒菜,只是一碟花生米,一碟小咸菜,或是一根黄瓜,几瓣白菜帮,也要小酌几盅。他的老伴骂他,每天8+1,恨不得把酒盅捏个扁。我这才知道,真正爱酒的人,珍馐美馔,要喝;家庭小炒,要喝;野果园蔬,要喝;哪怕是筷头醺盐水,也要喝。至于鲁迅先生笔下“咸亨酒馆”,站着喝酒的人里,孔乙己不仅穿长衫,还要一碟茴香豆,向人炫耀“茴”字的几种写法,算是讲究的;更多的短衣帮,想必茴香豆是不要的。他们直饮。我说的可不是水。
喝酒的理由多。真正爱酒的人,似乎也不需要理由。张殿鹏告诉我,他酿的酒,凉喝不如温热。凉喝,入口略苦,但越喝回味越甜。细细品味,会品出酸、甜、苦、辣、涩。我有点动心——五味杂陈,这不就是人生的滋味吗?可惜,二三十年前,新屋装修,甲醛和苯毁了我的免疫系统。我的食谱里把酒屏蔽了。
酒是百药之首,中医喜欢用酒做药引,皆因它含有五六十种中药成份。我岳父耄耋之年,喝了一辈子酒,但不贪杯。前时阳了,心率不齐,脑子总不清醒,戒了段日子,最近又喝起来。我买酒都是孝敬他。家里人反对,我却从书上看到,老年人少喝点酒,等于给发动机加油。戒了反而不好。我的“歪理邪说”,自然得到岳父的喜欢,于是,我寻寻觅觅,误打误撞,进了下达河龙头湾酒坊,有幸得遇“酒仙”张殿鹏。他出手大方,我买一桶,他送两罐。无功受禄,弄得我好大不自在。
从龙头湾酒坊回来,酒被岳父接着。很长时间了,我问他酒怎么样?他只说“好!”我笑他道:“龙头湾酒可是泉水纯粮古法,你喝了一辈子,怎么就喝出一个字啊?!”岳父憋了半天,认真道:“厚实,绵远,香,还有点甜!不上头,嘴不干……”
这还差不多,也不枉我跑四五十公里,再入龙头湾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