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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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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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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说再见

又是辞旧迎新,却似两世为人。

记得一九年岁尾,一场久违的小雪悠悠荡荡。落在马路上的被过往的车辆带走、碾碎了,只有落在路边光秃的灌木丛和枯黄的草地上的保留下来。街道上行人稀少,作协的年会后,相约在附近不大不小的一家中餐馆里贺年。同座的作家中,恰好其中是我的师兄,做过地方的党委书记,轮到他行酒令,特意引用了网上的一套嗑,其中最后一句是“2020,砥砺前行!”虽热情洋溢,却透着一股壮士断腕的豪气。座中人都以为不妥,大家对此发表了各自的看法。毕竟只是一句酒嗑,酒酣耳热之际,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可谁能想到却是一语成谶了呢?

春节前,武汉的疫情就在网络间暗传。武汉号称“九省通衢”,大江上下,京广线南北,牵动着九州方圆。抛开武汉自身的人口不说,从武汉过境的中国人也不下千万。这么多人,从武汉撒向四面八方,稍有个闪失,中国就会被病毒攻陷。可心里仍心存侥幸,以为家在东北,离武汉二三千公里,应该不会受到波及。过了初五,形势一下子严峻起来,辽宁封禁,从城市到乡村都设了路卡,每个乡村只有一个出入口,其余的全部堵死。我初五从乡下回城,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举家禁足,没有再到乡下去。工作群里通知,上班的日期下窜到正月十五。

原本正月十二我陪单位领导到五包五促联系点去慰问,可在出门前,妹妹打来电话。我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妹妹的啜泣声,以为是妹妹与谁闹了矛盾,却道:“你快来吧,我妈妈病得很重!”我撂下电话,一面叫妻女赶紧穿衣服,一面向单位领导告假。人还没有出门,哥哥的电话又来,问我到哪里了,说,母亲走了。我一下子怔住了,一块拳头大的东西塞在了心口,我想哭却哭不出来,闷闷的,能感觉到血在心的腔室里摇晃。表妹的电话打过来,让我接上她妈,我的四姨。这个时候风声已经很紧,表妹已被要求在社区值守。姨娘不顾家人劝阻非要到乡下去。因为我的母亲,是她的姐姐,被病魔折腾了四十五年的亲人。

地方上的领导先我到家,意思很明确,不允许操办。我从城里回乡下的路走得太艰难,从外环到乡间的路,几乎是路路不通,只能不停地掉头,不停地向前走,结果离家越来越远。虽然焦急恼恨,却不失理智。我索性把车掉转回来,重新回到城际间的公路上,因为整座城市也只有东西南北各留下了一个出入口。我们草草安葬了母亲。她八十四岁了,三十八岁以前,她身体康健的时候,农村生活艰苦,没有过一天舒服的日子;七十前,一直跟着国家过坎爬坡,生活虽有改善,依然不如意;七十岁以后,我们的经济略宽裕,可母亲却彻底的病残了,不仅精神错乱,而且双目失明,长年卧床。她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不能奢谈什么幸福!

人死如灯灭,不能复生。母亲又是一个病殃子,死去也算是人生的解脱。八十四岁,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也算得高寿了。现在,她脱离苦海,去享她没享到的清福,去要她想要得到的一切,不再是我们的“累赘”。我盯着母亲的遗像,铅一样沉默着。可阴阳先生似是无心的一句话深深触动了我。“老妈妈再也不能为儿女挡灾了!”这句话我是那么熟悉,因为母亲生前不止一次说过,可我们以为那只是一句没头没脑的疯话。当这句话在阴阳先生的嘴里再次说出来,简直是震聋发馈了。在母亲的棂前,我长跪不起。 我要用这样的方式为她消灾免难。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些事,这也是我报答她的最后的方式。

草草地安葬母亲,总觉得对不起她。心里常怀愧疚。三天上旺后,我的脚却突然肿起来。风吹在皮肤上,也会感到火辣辣的疼痛。脚不敢着劲,甚至不能盖被子。除非万不得已,我宁肯不去上厕所。头七日,我硬撑着回乡下,因为我做了个梦,梦里,母亲的眼睛黑洞洞的。到墓地,我偷偷去转坟,发现母亲的坟塌了个洞。如果你说是封建迷信,我不辩驳。从墓地回来,追思母亲一生的不幸,我不能自持。尤其是妹妹,母亲的死,惊吓到了她,因为母亲离世,她是第一个发现。我捧着母亲的遗像痛哭流泣,叮嘱妻子和女儿对妹妹多一些关照与呵护,因为她实在太过不幸,未满周岁,就失去了母爱,因为母亲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稍长,就须自立。初中毕业,一直照料着母亲。我在镇上工作,当父母需要赡养时,她毫无条件地把我的那份也担了去。于父母,她是来报恩的;而于我,她是我的贵人。

送走母亲,上班的第一个工作日,单位领导找我谈话,希望我能到抗疫一线去工作。我受党培养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在一周的时间里,我和老许在弃管小区门口设卡,没有屋子可供栖身,没有炉子可供取暖。期间,下了这个冬天里最大的一场雪和一次缠缠绵绵的雨夹雪。手足僵劲时,就到车里打开空调暂避。我觉得,这不仅是一项工作,也是一件功德。即使在老许有事离开时,我也没有感到孤单寂寞,因为我知道,天堂中的母亲在看着我。

母亲离开后,父亲的脑子就一天不如一天,甚至说些糊话。母亲出殡那天,他不听劝阻,硬要跟我们到坟地上去。终于被几个叔伯拉回去,可趁我们不注意,还是独自到母亲的坟上哭了一场。而我知道,年轻时,他们感情不睦,经常吵架。我不知道,父亲今天的表现,不知是明白,还是糊涂?他三番五次口齿不清地对我们说:“看妈去!”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地,眼里噙满了热泪。父亲年轻时魁梧豪壮,浑身充满了力气,似乎世界上没什么事能难倒他。八十以后,却日复一日地憔悴和萎靡,呈现断崖式的下跌。他坐在炕角,可以整天盯着窗外无语,似乎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似乎又什么也没想。他目光空洞,失去了往日的神彩。他可是个话唠,回到家里,见着我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他手脚勤快,几乎从不叫我们帮忙,哪怕在七十八岁的时候,仍然撑着老迈的身体蹲在初冬的渠畔,渠边坡陡,水双浅,他努力佝偻着身体,把手伸进刺骨的冰水里,一下下洗涮母亲弄脏的被罩,有时也可能是整条褥子。既心疼他冻得通红的双手,又真担心他一脚不慎,滑到冰冷的水里去。可见了我,他费力挺直酸痛的筋骨,冲着他的老儿子憨憨地笑了,任凭我没好气地向他埋怨,孩子似的,被抢过手里湿淋淋的被罩。现在,他老态龙钟,就像深秋老树上一片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我清楚,落下来,只是早晚的事。要知道,母亲病残后,家里的一切就只靠他一个人支撑,现在他老了,一切需要我们照料,对他好些,让他陪我们多一天,再多一天,是我们唯一的心愿。

可十月的一天,哥哥打电话来,告诉我父亲摔了,没有外伤,却疼得站不起来。我头嗡地大了。我心里想,坏了!恐怕是股骨头出了事。果不其然,在叫了救护车送医入院检查后,印证了我的判断。也许这都是天意。父亲手术以后卧床了,全靠我们端屎端尿,喂水喂饭。由于脑萎缩,他已经分不清黑白与饥饱,侍候他,我们耗尽了体力与精气,可没有哪一个护工愿意接下这笔生意。我们只能咬牙,再咬牙,坚持下来。昨天妹妹在家庭群里发了父亲的一段视频,尽管卧床让他瘦了许多,却能够下地扶墙行走。他依然记不得拄拐杖,就像他摔倒那天一样。妹妹在下面写了一行字:这回我爹更不好侍候了!我懂妹妹的意思,如果一眼照顾不到,父亲还可能摔倒,而摔倒,可能就此要了他的命。

人生有悲有喜,生活有苦有甜。这一年里,我的创作却有了收成,不仅获了一个省级的奖,而且被增补为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母亲离世百天时,我写了篇歌行体祭文,发表在《今日头条》上,阅读量超过了七万。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岁月带得走,带不走的,都值得怀念!再过几个小时,新年的钟声就职敲响了,为了明天和亲人,让我们一起祈祷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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