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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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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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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父亲母亲的春节

时近春节,父亲的百日祭,就在小年后。我很庆幸,父亲陪伴我五十三年。父母在日,我们一大家子始终在一起过年。

母亲前年走的,还没出正月,年味未散,却值新冠肺炎来势汹汹,丧事不得不从简。父亲逝于今年仲秋,疫情防控全面放开前。父母在,一切循旧例操办;如今,父母不在了,我竟不知道该如何过年了?

小时候日子苦,孩子馋年、盼年,大人们却怕年。虽说一穷二白,仓中少米,手中少钱,可有钱没钱,都要热热闹闹过大年。年是孩子的,也是老人的。过年了,日子再难,也要摆一桌,请来族中长辈,喝一回酒。我们小孩子,或是帮厨,或是在村道间飞奔。东街请姥娘,西街请姑爷……老辈人陆续到了,还要忙着端茶倒水,点烟,捶腿……这全凭眼力见。我们小孩子,虽是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可人多,东西少,不能上桌。只能等长辈们吃过了,再拣盘底儿。

母亲当姑娘时,有在鞍钢食堂工作的经历,算得上一把“黑脖刀”。平日里哪家有个大事小情,需要置办酒宴,定会请上母亲主厨。其时,村中有师承的厨子,并不在少数,可他们更擅长红案和白案,材料要鸡鸭盂肉,制作上也喜欢煎炒烹炸。寻常百姓之家,并不都承受得起。母亲恰好善长农家小炒。进了家门,逡巡一圈,哪怕只有土豆、白菜、萝卜、圆葱、粉条……母亲却能妙手生花,从未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烦恼。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荤素搭配,色鲜味美,烹炒得恰到火候。让主家既保住了脸面,又节省了经济。

母亲病后,从不下厨的父亲,接管了一直由母亲执掌的厨房,并在母亲指点下,从厨艺小白,成长为私厨大神。过年了,烤猪爪、猪肘、猪头,灌血肠、蛋肠、肉肠、面肠,然后和猪的心肝肺一锅煮。汤料都是自己调配的,不像今天超市里可以买到,味道不浓,没中药香,保持着食材的鲜味儿。除夕接神,啃猪蹄的时候,父亲问母亲味道怎样?母亲嗤嗤笑着,吃出来了,有大料、花椒和盐的味道。没有得到夸赞,父亲并不生气,他极用心地掏弄底料,希望明年比今年做得更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的油活日渐长劲。过年时,已能独力支撑。炸茄核、炸肉段、老式锅包肉、冰酥白肉、地瓜挂糖浆……都做得有模有样。父亲扎着围裙,掐着笊篱翻搅,把先漂起来的捞起来,递给母亲、我和妹妹品尝。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期盼,慈祥的目光里满是柔情。新出锅的食物,有着特殊的香味,咬上一口,嘴角流油,软糯生香。“好吃!好吃!”得到妻子儿女如此褒奖,父亲情得志满,炒菜时,起了爆火,巅起了大勺。花花绿绿的食材,被父亲巅起来,在空中起舞。连同一个丈夫的骄傲,一个父亲的喜悦,散发出生活的烟火气,充盈了简陋的小屋。

总觉得灶房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家的味道,就是父亲的味道。暖暖的,像一团炭火;柔柔的,像带着阳光的棉花;厚厚的,像土地一样踏实;亲亲的,像热被窝一样舒服……即使在我们各自成家以后,依然让我们惦念,并一致宣告:以后每年回家过年。父亲和母亲,看在眼里,笑在脸上。他们是欣慰的,就像看着莆公英的种子,打着小伞,满世界飞啊,飞啊……又飞回到他们的茎杆上,重新聚在一块儿!

备办年货,向来是父亲的专利。可七十岁以后,我们不放心他骑车到十里外的镇上赶集,怕他磕着,碰着,摔坏了身子。姐姐揽下了这份差事。幸好,妻子的店在市场旁边。姐姐买了年货,风车似的往回倒腾。父亲喜欢热闹,赶集于他是全年中最大的乐趣。有时他背着我们偷偷地骑车到镇上来,又心疼花存车的钱,就把车停在我们的店外。被我们发现了,他就憨憨地笑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们陪他逛市集,像小时候,做他的小尾巴,可进了市场,我们惊愕地发现,父亲总是跟着我们转,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雄武。他伸手拉着我的衣襟,怯生生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他亦步亦趋,生怕撒开手,就会像一滴水,消失在人海里。

我们杀鸡宰鹅,拔毛掏肠;我们收拾胖头盂,刮鳞摘腮……忙得不亦乐乎。年近耄耋的父亲,已然成了看客,可他仍不肯端坐在堂屋里,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姐姐提起脏水桶,他似乎猛然醒悟,赶忙上前去抢。因为他舍不得姐姐干脏活。妹妹掌灶,父亲也跟在身后绕活。妹妹猛一回头,常常是被吓了一跳。尽管他是那么不济事,可我们也离不开他。在我们翻找坛坛罐罐,盆盆碗碗,干鲜调料时,仍然要向他询问。他便笑眯眯地快步上前,变戏法似的把东西变出来。就像小时候,他上集赶店,买了好吃的,在我们面前的表演。

常言:父母在,人生尚知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一大家子过年,有人喜欢甜,有人喜欢辣,有人喜欢酸……虽说众口难调,可备办年货并不费力。过年,过钱,买就完了!可如今,父死母亡,一家人风流云散。面对人去楼空的老宅,我顿生孤单冷清之感。顾影自怜,既没有一丝办年的兴趣,也没有赶大集凑热闹的力气。哥哥姐姐均年过六旬,平日含饴弄孙,有了自己的大家庭。只有妹妹和我们,还是三口之家。妻见我没精打彩提不起精神,想了想,拿起了电话。在我们乡下,评价一个主妇,是要年像年,日子像日子的。姊妹俩开着微信商量好——今年春节,我们两家在一起过!

为了和妹妹过年,我从城里重又搬回阔别九年的小镇。驻车。开门,落锁,站在明亮的店堂里,我对妻子说:“告诉妹妹,人来就行,什么也不用带。明天我就去办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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