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壁立千刃直插云霄的断崖上,有一盏灯始终亮着……
在浩瀚无边的星空下,它的光芒像一粒萤火,振动着薄薄的透明的翅膀。它一点一点飞,却好像从来不曾挪动半步。它在黑的夜幕里探出头来,如同一颗拱破泥土的光明的笋牙。它的将来定是一株遒劲的风竹。“竹可焚,不可毁其节。”它们是一丛怎样的竹子啊?它也像挂在荒天阔面上的一滴泪儿,停在腮边,几十年了,不曾风干,也不曾掉下来……那不是一眼泉么?滋养着我们干渴的心田。
可我原以为它是海岸低山上的灯塔,用光明的缆,拉海风的纤,拉海船的纤,拉月亮和星星的纤!可灯塔并不需要我这样费力地仰望,也不会长久地吸引海以外的目光。莫非它是山顶上护林人木屋里绽放的灯光,彻夜守护着山之灵,守护着泉之灵,守护着大森林的安宁。但护林人小屋里的灯光不会这么亮,不会这么富有穿透力。难道它是机场塔台上的领航灯?不可能。要知道,七十年前,这里一律荒芜,一律贫瘠,一律少有人烟,谁会把机场修在这崇山峻岭之间?那是不是电视塔上的探照灯呢?那高悬的天灯似一颗绽蕾的棉桃,丝丝缕缕的,绒绒絮絮的光线,温柔而谦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着挤压过来的夜发力。它想钻透铁一样坚硬的黑暗,可黑暗像一堵橡胶砌筑的墙,挡住了它的力道。它微微地晃动了,如同一个富有弹力的球体,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上滑动。这让我想起在公园草地上吹泡泡的孩子,联想到停在孩子唇边的那颗尚未被风吹走的美丽的肥皂泡。但凭着我不算丰富的生活经验,我敢断定它不是肥皂泡。因为再美丽的肥皂泡终要破灭,它从不曾破灭,它高悬在断崖之上!
我的思绪沉到灯下的黑影里,顺着黑色的影儿攀缘而下。这无声的黑影是一道时间的断崖,刀一样插在中国的大地上。这样的刀绝不是一把,而是一丛丛地散落在黄河两岸。它们都是用血肉锻打的宝刀,在历史的天空下释放着逼人的寒气。它们在中华大地幻化成一座座英雄的山,这些山的名字,在历史里傲然耸立,列成一队英雄的群雕。雕像是有气节的骨头,宁折不弯;雕像是失去体温的身躯,抵拒着自然界的风化与侵蚀。他们冒着呼啸的弹雨,一截一截攀爬上去。他们站定了,俯瞰着跟在身后的蝼蚁!他们让我记住了,有一种牺牲叫胜利;他们让我悟出了,有一种死亡叫重生。他们跳下来了!从九重天上跳下来了!他们跳下来了,不是跳水与蹦趿。没人统计这一跳的难度系数,也没有人给这一跳打分。因为这一跳,不可设计。不可山寨,不可重复!这一跳惊天地泣鬼神,这一跳让骄狂的敌人摧眉折腰。他们重重地跌进五月的花丛,跌进黎明前的黑暗,跌进历史腥红的册页……隔着漫长的岁月,我赶忙伸出我瘦弱纤细的手臂,我要接住他们,哪怕自己的手臂会因此断去。
我的目光抚触着一座座冰冷的断崖,嘴里默念着它们的名字:挂云山六壮士、狼牙山五壮士、盘山七壮士、老帽山六壮士、崮山十四壮士、中条山八百壮士……中国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断崖啊?有多少这样的断崖就有多少舍生取义的壮士!有多少断崖就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有多少断崖就有多少民族精神的利刃!高耸入云的断崖是大地母亲的丰碑,也是钉在侵略者灵魂深处的耻辱柱。断崖不倒,中华精神便不倒;断崖高标,壮士身形便高标!天地间长存一股浩然正气,气贯长虹,气冲斗牛,气荡云霄!
午夜的断崖上有一盏灯,它是壮士用生命点燃的火种,它照亮部队和乡亲们转移的道路,它指引我们这个民族的百年航程。它是一盘照妖的明镜,会让犯我中华者显露原形。它是一颗补气壮骨的丹药,主治缺钙亏铁的软化症。过去,人们用它砥砺民族的性格;现在,我们依然抱着它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