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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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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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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之缰

焦福宇把我们带上了海航山,如果不是他告诉我们,真不敢相信这是一千七百多米的山巅。巅顶一条黑色公路宛如一根缰绳勒住了骏马般的大山。骏马前蹄腾空而起,飘逸的马鬃在冬阳下闪烁着银光——那是中哈两国的界山哈尔巴哈台山。

海航山地势起伏平缓,根本不像是山,倒像是一片平坦的阔地,因此,海航山又称云边草原。有风却不冷,完全颠覆了“北风卷地白草折,八月胡天即飞雪。”“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那种对西部边陲刻板的印象。如果把祖国的版图比作雄鸡,我们恰好位于雄鸡的尾巴上。天蓝愁觅云,风轻帆无力。何来“风掣红旗冻不翻”?

下有丝绸古道,上有国际航线。纵目驰怀,心旷神怡。同行的作家忙着打卡,我跟焦福宇谈笑风生,指点江山,就如白发渔樵,一壶浊酒,纵论古今。他只是笑,说今年是暖冬,往年早已雪满天山路。早封山了,根本上不来。我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黑黑的脸膛,大大的眼睛,清澈的目光,温暖的笑容,比实际年龄略显老成。这是紫外线频繁亲吻的杰作。其实他才三十七八岁。我真的有那么幸运吗?竟因为我们到来,让准噶尔盆地开了绿灯,活脱脱留出一个窗口期。我忽然想起明卓部长接机时说过的话:额敏冰雪节万事俱备,只欠风雪。由此推断,此话不虚。

后来,我们造访亚欧大陆中心点。那是一幢类似地坛似的建筑,清朝时建了一座风神庙,用来镇压从哈尔巴哈台山与吾尔喀夏尔山之间山口吹来的风。可风还是呼呼地刮,刮得风神庙一块砖没剩下。赶上冬季风,车门子能一把扯下来。要是刮起白毛风,雪雾迷漫,天地混沌。轿车瞬间被埋。我看过喀拉也木勒边境派出所救援过往车辆的报道:被困6辆车,30多个人,成功获救。上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焦福宇就是喀斯也木勒边境派出所所长。

夏天的海航山是一座美丽的大花园,现在压在薄薄的一层雪下。它的美,焦福宇告诉我们用脑补,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幸好,我前日去过额敏博物馆,看见里面一张海航山的摄影:金色的野花铺天盖地。用焦福宇的话形容,就是所有的草都开花,所有的花草都是药。额敏的牛羊有口福,喝雪水,吃草药,肉质特别鲜美,在别处你根本吃不到。

记得中午他宴请我们,主打大菜,是一大盘子风干肉。风干肉连骨带肉。在漫长的冬季,马背民族不再杀牲,就靠吃风干肉招待客人。沿袭哈萨克族传统,要最尊贵的客人割下第一块肉,他再拿起刀把肉切下来。同行的美女作家边塞选中一根棒骨,又嫌上面的肉和筋有点多。他就耐心地一刀一刀往下切,直到女作家满意为止。他是那么富有爱心,根本看不出是一位投笔从戎16年的钢铁卫士。

站在海航草原,向北望过去雪岭纵横,在天际闪烁着白光,就像用纯银浇铸的一样。焦福宇告诉我,那是哈尔巴哈台山,蒙语是旱獭出没的地方。我判断应该距我们不远,焦福宇问我不远是多远?依我在东北平原生活的经验,告诉他一望十里。他笑了,“看山跑死马。你这一望,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讶然了!

哈尔巴哈台山虽不像天山和阿尔泰山,动辄就是六七千米的高峰,但在云边草原的衬托下,就像一匹奔腾跳跃的天马,仿佛只要使劲一拉脚下的公路,就能把马匹拽到面前。我知道焦福宇的喀拉也木勒边境派出所,在哈尔巴哈台山那边有自己的哨所,守卫着19公里的边境线。焦福宇告诉我,平常巡一次,开车要2个小时。冬天大雪封山,骑马下来,要用一整天。我这才知道,边境派出所还养军马。前提是人要能驾车,还要会骑马。

我很好奇,问他苦不苦?累不累?难不难?他割肉的刀子不自觉一抖,大大的眼睛里泛出一层晶莹,看着让人心疼。他没有伸手擦,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说:“我今年才修了21天。家就在塔城,离这儿不算远,可顾不上。”

“家属能理解吗?”我知道讨人厌。

“做工作呗!”他仍然笑着,却透出难言的苦涩。

喀斯也木勒边境派出所是个先进集体,网上有很多关于他们的报道:比如帮助牧民转场,与民族兄弟走亲戚,参加“古尔邦节共欢庆,民族团结一家亲”、到牧民家里宣传反电诈,反偷渡……喀斯也木勒镇上,他们的派出所并不起眼,所作所为却令人刮目相看。

“东北老家还有什么人?父母多大年纪了?有没有回去探亲?”

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暗怪自己,这不是捅刀子吗?怎么能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焦福宇开始不淡定了,他别过脸去。回过头来声音发颤:“弟弟在北京军区,也回不去。父母快六十了,我们想把他们接出来,可他们说舍不得老家的地。实际就是不想拖累我们……”

自古忠孝难两全。为国尽忠,是最大的孝。我用中国核潜艇之父黄旭华老娘临终前的话劝慰他。虽然苍白,没有营养,可我总不能什么都不说,瞪眼瞅着他难受。

“你最难忘的事是什么?”我横下心,要把损友大业进行到底。

他挑了挑筷子,什么也没夹。从坐上餐桌,他一直很少动筷,只在一旁陪着我们,不时转转桌子。“最难忘的当然是战友牺牲。”他瞅着我,眼里掠过一片阴霾。

“怎么牺牲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跳下井救人。井里有沼气!”他停顿片刻,“那是个河南战士,才23岁!”然后,他不再说话。可我不想放过他,脑子里的问题像春天的豆芽往外钻。

“有偷渡的吗?”

“我们这边没有,都是哈萨克斯坦的。前一阵抓了一个,审了几天,没问出啥。说是喝醉酒了!”焦福宇虽说没有骄傲,神态却轻松不少。

“翻好几座山,费那么大劲过来!喝多了也不能干出这事吧?”我将信将疑。

“可能是我们水平有限吧!”焦福宇嘿嘿嘿了。

其实,我也不傻,他只是不想说。因为这是秘密。

回到东北老家有些日子了,可焦福宇的面容常常不禁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黑黑的脸膛,大大的眼睛,温暖的笑容……如果中哈界山哈尔巴哈台山是一匹白马,那么,喀斯也木勒边境派出所的巡边路,不就是一根铁打的缰绳吗?将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牢牢拴住,而焦福宇和他的战友们就是忠诚勇敢的执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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