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从《诗经》里开采出来,过《楚辞》,历《汉赋》,又经唐诗宋词,一遍遍细细打磨,哪怕是块青铜,也会变成透明的水晶。何况是一块无瑕美玉?自然要比和氏璧更加夺目。
一青一黄,秋天的味道,就如同一只大蟹,上屉前后,色如天壤。佐以辽阳白酒,对月小酌,那味道绝了!如果有菊可赏,有枫栌际会,约三五知己,跑到山里,拾魏晋遗风,假装名士,抄袭作业,玩曲水流觞——
明月出岫,银光乍泄,喧阗的一溪流水,跳石,过涧,流淌的都是活活泼泼的光影——树的,风的,草的,花的,山的,石的……汩汩的,最饱最鲜洁的,还是波光粼粼的月光。惠风和畅,溪水奔流,满滩乱石,把成匹的月光撕扯得碎了,剪成九派,如榕须飘洒。过了浅滩,游蛇般的丝丝缕缕,复又成匹,倏地聚成一匹白练。
月光如水水如天。天地澄澈,举目生辉。月下筛酒也蛮有意思。清冽透明的液体,从壶里倒出来,杯子里一转,就分出一个月亮来,亮如LED,大小似蛋黄,温润如羊脂。酒杯随着水波摇曳,那枚蛋黄却不散,只颤颤巍巍地晃动,仿佛那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小时候,看母亲手孵鸡蛋,听她讲嫦娥奔月。月亮上面有广寒宫,巍峨壮丽,却空阔冷清。于是,背井离乡的嫦娥养了一只白兔,抱在怀里排遣寂寞。广寒宫前生着一棵桂花树,枝繁叶茂,开满了金黄金黄的花朵。一个名叫吴刚的男生,应该是暗恋嫦娥仙子,常常跑来偷窥,可嫦娥心里住着一个人。吴刚没有一点机会,就采广寒宫前的桂花酿酒,整日借酒浇愁。不信,你提提鼻子,品品仲秋的风里有没有酒香?
我曾怀疑月亮装在酒壶里,酒装在月亮里。酒壶是神仙手里的法器。可抬头看看天上,一轮明月端端正正挂在虚空里,全手全脚,没有缺口,似乎有些裂纹,就像一棵树。再看四野空明,我心亦光明。岁月静好,夫复何求?
书上说,在浩瀚的宇宙里,地月是一对姊妹星。可亿万年里,她们是修行,是厮守,是投奔,是抵拒,有谁说得清呢?世人只看到她们抵死纠缠,白首不相离。然,茫茫人海,朝来夕往,寻寻觅觅,三教九流之中,阳春白雪抑或下里巴人,都不过尘埃一粒。相聚是不说再见的美丽,分离是为了更好地相遇。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纷纷扰扰已多,聚散离合难诉,就如同地与月,谁是谁的眼泪在飞,又有什么重要呢?
辽阳,一个沉默的历史老人,二千三百多年的时光里,见过太多分分合合。月潮,月汐,从泰和门,到天佑门,从魁星楼,到望京楼,总觉得有一个缥缈的身影,似惊鸿隐隐约约,从古城的街巷里轻盈飘过,可辽阳不说,因为她知道,总有人会说。比如李白,他说“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比如杜甫,他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比如李清照,她说“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比如蒲松龄,他说狐鬼花妖。明月是药引。谁能告诉我,能否治愈漂泊无依的灵魂?
我明云水意,月亮知我心。而今,这仲秋的月色,尤显得云淡风轻。心中百转千回,却缄口不言。哎!乡间那轮最大的月亮,被我的父亲母亲带走了;母亲摆月饼和瓜果祭月,那时我在哪呢?校园那轮最亮的月亮,被我的老师同学带走了;他们点起篝火,唱起歌来,跳起舞来,我又在干什么?异乡的这一轮,保持着她素日的清幽与高冷;一个少有熟人的城市,总是让人心生落寞。还有一个月亮,我故乡的月亮,她常住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我的生命里!
忽然想起去年,带着家人,驱车追拍月亮的事来,不禁眼底一暖。去年的秋月,据说是千年等一回。人生不满百,一千年,对我来说真的是太奢侈了。看看天上,孤月一轮,清冷得让人心颤。
月明星稀。天上的星星都知道开小差与家人团聚。月啊!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回到亲人的怀抱,自由自在地呼吸;回到爱的港湾,梦里不会有荒寒与惊悸;回到夜行船上,载一帘幽梦,身在他乡,魂归辽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