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在谪仙人李白的心里,荒天里的一朵流动的孤云是悠闲自在的。我也有同感。试想,棉花糖般的云朵,浮在纤尘不染的碧天里,没有一丝儿微风,好像阳光也进入了冬眠。我痴痴地望着它,它也有意眷顾着我,我们彼此凝望着,任时间的分分秒秒如东逝的流水,而心里毫无挂碍。
先前,住在乡间的时候,我们有很大一处庭院。早上总是忙,吃了饭,放下碗筷,推车就赶着上班去。晚上却好,不像久居城里的人,大多的时候总在水泥的森林里蜗居,有点像装在笼子里的鸟。因为屋子连着院子,省却了爬楼梯的不便,伸脚就能出去。若是在夏天,丁香树下放一张躺椅,左手一杯香茗,右手一把蒲扇,浴着清凉晚风,嗅着馥郁花香,听着鸡鸣犬吠,说着乡间故事,在绕膝的蜜意柔情间,生活的小夜曲好不舒畅惬意,真叫一个“闲”字了得!
四十年来家国。于今,浪迹于城市街头,混迹于市井之间,茫茫的人海,匆匆的人潮,喧腾的市声里,再寻不到王摩诘“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如诗如画般的神仙境遇。我们这位诗佛晚年躲到蓝田辋川别业,过起了“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才及种春田。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优娄比丘经论学,伛偻丈人乡里贤。披衣倒屣且相见,相欢语笑衡门前。”的隐居生活。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他归隐林泉,虽不是沽名钓誉,却也透着官人兼文人的做作与矫情。王维官运亨通,交结遍是达官显宦,朝廷自是风起云涌,惊涛骇浪,而王维却能闲庭信步,实非常人所能企及。
生于王维之后的诗人刘禹锡在《陋室铭》中提起“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其规制与辋川别业不能同日而语,但诸葛亮与杨雄的成就,也是响当当没有二话的。诸葛亮在隆中,杨雄在西蜀,他们日子应该是过得相当的从容、清闲与自在。自在,是飞花轻似梦,丝雨细如愁;自在,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自在,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自在,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自在,是一种无拘无束、不管不顾的人生状态,是一种不被催迫、不被驱使、不被挤压、不被扭曲、不被强制的自由境界,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毫不沾边。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千多年前的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从劳形的案牍中脱逃,跑回乡下,种豆南山。虽说“草盛豆苗稀”,并非庄稼院里的行家里手,但陶公的地照种,酒照喝,文章自然照作,且呼朋唤友,雅集于泉畔林下,一肚子不合时宜,满脑子奇思妙想,日子过得不亦乐乎。不足千字的《桃花源记》,堪称晋代版的“中国梦”。哪怕是在贫病饥寒中,能闲出诗情画意,能闲出鸟语花香,能闲出五谷丰登,绝对是陶渊明的专利。
少读“偷来浮生的片刻闲暇”句,大惑不解,以为时间本不金贵,乡间挂了锄的老农在谷场边的太阳地里,能“闲”出屁来。“闲”何须招惹瓜田李下,何须犯上顺手牵羊,硬生生逼得良家公子做贼。如今,公务缠身,又为生计所迫,终日奔波劳碌,即便明堂里风吹不着,雨不着;轩厅间身不动,膀不摇,却是身闲心忙,精疲神驰,心力交瘁,有苦难言。常言:身累一身汗,心累累死人。“闲”着,什么事都不想,什么事都不做,怎么可能?
近读一文,说的是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寒云。他反对父亲称帝,触怒父亲后,逃往上海,当上青帮头子广收门徒。袁克文爱舞文弄墨,也爱青楼脂粉,阔时一掷千金,穷时卖文卖字,死时仅剩20大洋。出殡时,一千多名妓女自愿来为他送行。他曾经的女人谈到他讲,寒云酸气太重,知有笔墨而不知有金玉,知有清歌而不知有华筵。这么位乱世中的闲人,顶层设计中的逸客,也真是脱俗超凡,异乎其类,与其寒云的名讳相得益彰。
在我的意念里,在悠闲时刻,有一间风格简朴的小屋。我坐在时间的对面,盯着墙角那架古香古色的座钟,炕头上睡着的琥珀色的老猫,几案上的一只插着雀翎的青花瓷瓶。我喜欢这样的氛围,有点复古,有点温馨,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寂寥。机械齿轮“哒哒”的跳动声,管道里鼓荡着涓涓流动的水声,窗台上枝叶婆娑的热带植物投在粉墙上的黛影,以及冬日里在城市很少见的满圆满炕的奢侈的阳光,都随着摇荡的钟锺摇晃起来。
月是思念的种子,在游子的梦里悄悄发芽。心也是一粒种子,在深夜里默数阶上檐滴的嘀嗒……在万籁俱寂的冥想时分,我在键盘上轻轻敲下——心似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