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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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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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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百悦冬

如果把春天比作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夏天比作血气方刚的青年,秋天比作绚烂多姿的贵妇,那么,很遗憾,冬天就只能是像我这个年纪的老男人了。

年近知命,随遇而安。没有了夜半三更盼天明的长夜难熬,没有了寒冬腊月盼春风的寂寞难耐,没有了过了腊八就是年的口腹之欲,没有了月上柳梢人约黄昏的花前月下,生活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好比一支著名的西洋乐队,在演奏过《命运》之后,开始演奏《小夜曲》,这种高低起伏、快慢疾徐的自然转换,仿佛一条河流,穿越了崇山峻岭的山地,冲出丘陵起伏的台原,现在流淌在平坦开阔的大平原上。

悠然而平静,是一种淡定从容的生活状态。让你品味到只有到了这个年龄,才可能品咂出的人生况味。不再急着赶路,不再急着赴约,不再急于揭开人生的答案,因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是悲观者抢先回答的零,不是看穿一切的虚无,不是无节操无节制地占有,而是把所有的零都勾去后剩下的“1”,屹立不倒的“1”。管它是基数、序数,还是代数,你都不感兴趣。你只认定“1”是最大的数,就像一个原子,组合成了世间万物;就像一粒种子,蕴藏着迸发的能量;就像一个恋爱中的少女,怀揣着一个甜蜜的梦。因此,在我的眼里,一览无余的冬天,空明但不空洞,简约但不简单。

简单的冬天富有无限的想象力。这些年工业革命所带来的温室效应改变了物候,冬月将尽才迎来一场不太像样的雪,先是淅淅沥沥的一场牛毛随风入夜,后是梨花扬洒,柳絮飘飞。雨霁天明,周遭点雪,技法酷似水粉画中的喷刷。公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坚硬的雪冰,溜光锃亮,如同冬季项目中的赛道。汽车变成了冰车,其状,像玉米叶上爬行的蜗牛;其情,似游乐场中的小满足、小确幸与小自豪。让你瞬间觉得去繁就简的冬天似乎也很可爱。是的,当春天兴致勃勃做着加法,夏天跃跃欲试地做着乘法,秋天斤斤计较做着减法的时候,只有冬天什么也不做,甚至停止了思想。如同封建时代的裹脚老太,在远行的路上安步当车,因为这个时候慢速才可能避免失速。慢,在我这个老男人的眼里就变成了一种平民哲学。

平原小镇的冬天是枯寂的,以黑灰为主调的冷色,像冷却的铅,凝铸了旷野、河滨、市场和街道。随着斧锯摆进博物馆的橱窗,河套里的植被恢复如初。冬天不结冰的河流不单是个大号加湿器,它还是个手段高强的魔术大师。雾气深浓,天光微明,寒风清凉,啄面不伤。河套里高高低低的野草都披上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装,直的,曲的,斜的,折叠的茎秆,实在是惹人怜爱。杨树冷峻的枝条上挂满了蓬蓬勃勃的雾凇,像高大的珊瑚。满头白发的柳树变成了一朵朵盛开的雪菊花。遒劲的苍松翠柏在风中调皮地扑闪着银色的睫毛。早晨从中午开始。太阳从浓雾里露出红彤彤的脸,万千条金色的光芒,把整条河谷辉映得像神话中的宫殿,富丽堂皇。

灰色的麻雀树叶一样在枝头跳荡,它们的叫声总是那么无拘无束。黑色的喜鹊扑打着宽大的翅膀,炫耀着它们雪白的羽毛。灰喜鹊多起来了,成群结队聚积在河堤公路旁边的杨树林里。它们并不怎么怕人,风筝似的在树与树之间飞来飞去,搅得树枝上的雾凇扑簌簌从天而降。如果你恰好在树下,那么,恭喜你!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幸享受到这份天女散花般的美妙时光。

这些年好像河套里更容易看到树挂。松花江的树挂在东北最有名,可惜,我至今没有去看,但也不是完全道听途说,毕竟在网上欣赏过几幅照片。我能看到的树挂就数河套里的最为壮丽。那完全是一个冰雕玉砌的童话世界。低矮的灌木、高大的乔木、蔓生的野草,一夜之间,上苍都赋予了它们出挑的精神与灵气。即使再普通不过的一根狗尾草,也变得那么通灵与不凡。向来清高的芦荻,就更加的与众不同,在一点艳阳的照耀下,变得温暖而明亮。

我们小时候看得最多的是冰挂。家家屋顶上苫着草毡。在东北尺把厚的大雪并不稀罕。连天风雪,云愁雾惨,天地苍茫。待风停雪霁,房屋、猪圈、马棚、牛栏、鸡舍、电线、晾衣绳、墙头,庭院和菜园,都被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敞开的院门像一只透气的鼻孔。在这洁白的世界里,一切都变得如此纯净。向来吵吵嚷嚷踢踢踏踏的小孩子,也生怕破坏了这份静谧的神秘与禅意的安详。我们静若处子,每一次举手投足都是那么小心翼翼。我们压抑着胸口小兔子一样不安分的心脏,在灵魂深处感受着摄魂慑魄的美,甚至于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口呼吸……冬日暖阳,白雪消融,屋顶阳坡的雪化了,热气蒸腾,檐滴如雨,边滴边结成一根根冰钟乳,环环节节,剔透玲珑。有时,阶上会长出冰笋,与冰钟乳遥相呼应。

简单的冬天可以随意添加乐趣。我们常常背着父母,揭了冰钟乳当作武器,和邻家的孩子一起,演绎林海雪原,演绎雪山飞狐,演绎雪地英雄之梦。也到池塘或者河面上去溜冰,靠奔跑产生的惯性在冰面上打出滑道,拽着衣襟连成一串,一起滑行,一起摔倒,一起欢笑。家里条件好的或者年长些的孩子,会驾冰车或者骑单腿驴在冰面上竞速。分伙抓人最是热闹,玩得满头大汗,也不会停下来;玩到炊烟四起,也舍不得回去。大家一起喧嚷着,追闹着,直到满天星辉,人影憧憧,依然乐此不疲。从心灵深处迸发出来的热情,连同我们鼻孔中呼出的热气,把北风萧萧、白雪飘飘的冬天焐热了!现在的孩子鸟枪换炮,都到弓长岭国际滑雪场去滑雪,到太子河冬季游乐场去滑冰。玩,也上了档次,可快乐是不分等级的,像五彩缤纷的礼花在澄澈的心空中绽放。

绽放的还有一盆炭火。“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晓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屋外飘着雪花,屋内暖意融融。既然下雪,一些事情就可以暂时放下,打几个电话,邀二三好友,来家里或者山野间的一间小酒肆——那种“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更好,生一只火锅或者烤半只羊腿,一杯五粮散白,几道时鲜小菜,或涮或烤,天南地北、人间天上,神侃海聊,酒到微醺,即席赋诗,即兴献唱。酒不醉人人自醉。街上酒驾抓得紧,也不急着回去,泡个温泉,搓几圈麻将,把庸常的生活,活成了神仙。

简单的冬天更接近人生的真谛。春秋时代,老子出函谷关被城门官刁难,追迫之下,洋洋洒洒,三千言《道德经》一气呵成。老子什么年龄?须发皆白也!岂不是人间的严冬?老子教导我们:大道至简。自然界的有序轮回,与人生的逝者难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繁华落尽的冬天更接近真相。西方哲学家康德曾经说过一句话:“世间最可敬畏的,是头上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律。”冬天有最美的星空,现在,让我们开始仰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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