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石头上的花朵

细雨霏霏，晶莹的雨丝绵密而轻柔，打在手臂上，脸上、唇齿间，痒痒的，甜甜的。感觉不到风，风却实实在在地存在。如果没有风，那层峦上萦绕的山岚，那林梢上飘渺的白雾怎么会动？

我是在参观过大孤山矿场后，被一辆大巴迷迷糊糊拉到这里。这里花艳，草鲜，山青，水秀，鱼肥，果甜……百年矿山，从原来282米的石头山，被一铲一铲削平，再被一铲一铲深挖，直至深达400多米，一举摘得亚洲最大矿坑的桂冠。载重77吨，有两层楼高的矿车，在盘山道上小得像一只只火柴盒……这些奇观已经让我深深震撼，可眼前这片人间秘境，原来竟是鞍钢的尾矿库和排岩场，怎能不让我更加惊叹？

鞍山地区铁矿石的储量占全国的一半以上。富积的铁矿石资源，造就了世界500强企业鞍钢。鞍山因铁而生，因钢而强，是钢铁给了鞍山底气，是矿山给鞍钢食粮。鞍山依山而建，出城举步即是矿山：齐大山、眼前山、大孤山……抬眼就是尾矿矿和排岩场。年年岁岁风不断，岁岁年年尘不息。鞍山的天，是灰蒙蒙的天。“蓝蓝的天上飘着那白云！”那是歌声中的草原，那是鞍山人梦里的田园。

百年积淀，在积攒下巨量财富，为共和国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东部山区也被挖得满目疮痍，到处是尾矿库，到处是排岩场，到处堆积着渣土……挨着矿山，一年四季不敢开窗户，不能晒衣服、晾被子。蔬菜、果实，蒙着一层灰；原本亩产千斤的庄稼地，因灰尘影响授粉，只能打七八百斤。人们口罩不离身。不戴口罩，满鼻孔黑灰，怕得硒肺。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一声令下，作为国家队的鞍钢责无旁贷，闻风而动，阵前誓师，向尾矿库和排岩场宣战。百年时光，79万平矿场，乱石遍地，寸草不生。夏天烈日炙烤，七八十度的高温，打个鸡蛋瞬间煎熟；冬天北风怒号，烟炮雪糊住双眼，举步维艰。春秋两季的大风，吹得飞沙走石。虽然在东北，但身临其境，就如同西北的戈壁荒滩。

2003年3月，是赵虹永生铭记的日子。《鞍钢集团鞍山绿化生态环境保护规划》正式实施。赵虹和她的同事们承担矿山复垦项目。她具体负责建筑残土覆盖，标准是在尾矿库上面覆盖60cm的尾矿沙土。这个厚度是经过专家测算的，厚了会增加土方量和造价，也会迟滞工程进度。薄了更是直接影响后期的绿植成活。

顾大家，舍小家。似乎也不需要谁动员。每天早出晚归，母子不见面，夫妻不碰脸，是赵虹们的工作与生活常态。那年赵虹在北京办理环评手续，母亲突然住院。她想侍病床前，却分身乏术，只得由丈夫代劳。端水，喂药，术后护理……医生和病友都误把女婿当成了儿子！说这番话时，赵虹面上带着欣慰，可眼里却透着一份女儿的酸楚。

“最初，大家觉得没有希望，在这样一片连鸟都不愿待的地方，我们能有多大的作为？”快言快语的李辉是绿化复垦第一批成员，尽管在初接任务时心里忐忑，可还是咬牙把自己“卖”给了矿山。为争分夺秒，经常一个星期不回家。他深知，排岩场绿化复垦没有先例，如果干成了，全国的矿山就有了借鉴。

排岩场绿化复垦土源少、水源少，树木极难成活。为了攻克这一难题，业余时间，他手不释卷，甚至边吃饭边看书。有一次，家里来客人，李辉正在看书，便连头也没有抬。妻子抱怨说：“这不又“魔怔”了！”朋友十分好奇，以为他是在看小说，可凑近一看，竟是一本绿化复垦的书籍，不由得佩服不已。

在共同努力下，李辉团队研发出保水保肥植树袋种植法和柳条筐固坑栽植法，一举让排岩场树木成活率达到95%以上，位居国内同行业领先水平，其研究成果还获得多项专利和专有技术。

坡面绿化复垦现场全是废弃的岩石。项目主管王锐比谁都清楚：在陡峭的坡面上种树，还要保活，谈何容易？坡面陡，站不住人，他就在上面栓绳子，绑在工人的腰间，站在坡面上栽树；土留不住，就在坡面挖坑，用柳条筐、栽植袋装土，然后把树苗栽在筐里和栽植袋里；水存不住，就用塑料桶，接吸管，给树苗输液。他戏言：“这里的树木和大熊猫一样珍贵。我们就像医生，给树木打吊瓶！”就是靠着“愚公移山”精神，王锐带着他的团队，把乱石山复垦成“花果山”。

复垦只是成功的一半，保活才臻圆满。生产服务中心绿化服务区主任庞宝胜组织成立了果树管护技术小组和绿化复垦管护突击队。在专家指导下，给果树施肥、做树盘、浇水、打药，给树木，给绿植做盘、灌水、施肥，还同服务区管理人员一道，全面梳理了山楂、杏树、榛子树管护标准，细化了果树剪枝、病虫害防治和浇水、施肥守则，苗木管护进一步科学化、规范化。

张舟是矿山生态园绿化队长，为了让生态园这朵绿花，叶更绿，花更香，他把心思用在花海景观打造上，引种油菜花，变一年花海，一季花卉为两季。花卉播种提前了一个月，换来了花期延长两个月的惊喜。游客的旅游体验悦评也是直线上涨。

弹指二十年，矿山生态园恢复土地2220万平，创造性使用粉尘覆盖剂、柳条筐固坑栽植法、保水保肥植树袋种植法，栽植了20多个品种的绿化类和观赏类树种，其中乔木1100万株、灌木1580万株，开辟梨树园5万平，李子园3万平……每年向矿山职工提供南果梨、山楂、苹果等各类水果5万斤。复垦面积位列全国铁矿行业之首，所属矿山全部被命名为“国家级绿色矿山”。

花海群芳吐艳，森林绿意盎然，果园硕果累累，长廊如梦似幻……藤萝披拂，叶叶莹润，碧绿流亮，纤尘不染；空气清新，丝丝滑滑，透着芬芳，带着淡淡清甜；鸟鸣如潮，蝉声如鼓，此起彼伏，逐浪弄潮……其间，亭台掩映，奇石错落，池塘点缀，恰似神府仙苑。而科技与人文悄然为这片山水赋能铸魂。

我们穿花过径，跳石过溪，感山房幽静，会水乡睛柔。误打误撞，不期闯入“铁矿石博物园”。磁铁、赤铁、褐铁、菱铁等硕大矿石体，分别产自省内的弓长岭、眼前山、大孤山、齐大山、双鞍山等几个矿区，还有来自四川攀枝花的钒钛磁铁矿石，是远客，也算内援。随着钢铁产业整合重组，如今的鞍钢已不只是鞍山的鞍钢，它是全国的鞍钢，世界的鞍钢。

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现外交部副部长华春莹在个人社交媒体上连发5组卫星对比图，其中，鞍钢矿业十年生态保护成果卫星对比图荣耀在列。矿山周边，紧闭的门户打开了，五颜六色的衣衫晾出来了，挂满枝头的果子摘下来就能吃，农民的庄稼丰收了……我凝视着这张卫星图片，突然灵光乍现：矿坑是硕大的莲蓬，尾矿库是艳丽的花瓣，排岩场是层层叠叠的叶子，那些大大小小的果实，是一颗颗晶莹的露珠……

矿山生态园，你不就是一朵开在石头上的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