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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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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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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光的沧桑

时光远去了,带走了辽阳二千三百多年的沧桑。沧桑是一片怪味儿的海,穿越时空的潮起潮落,裹卷着泥沙,喷吐着泡沫。辽阳如同一只被遗弃在海滩上的蚌壳,在疏离的境遇里,独自品味着记忆的腥咸与苦涩。

在东北,辽阳无疑是历史最悠久的城市,堪称关外第一城,自战国燕将秦开却北胡,设辽东郡,历二十余朝,一直处于关外边地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的中心。与北宋、西夏鼎足而立的辽、金时期,辽阳的地位更是达到了巅峰,始终以陪都的姿态俯视辽东大地。努尔哈赤建都辽阳应该是沿着历史斜坡的惯性。因一人而荣,因一人而衰。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一场血腥的大战之后,辽阳获得了努尔哈赤的青睐,有机会平步青云之上,续写辽阳城市发展新的辉煌,但当机遇来临时,显然辽阳没有作好准备,与稍纵即逝的机遇擦肩而过。后金迁都了。把残破的辽阳扔给了渺渺无尽的时间与空间。细究起来,这也许跟先后定都辽阳的几个封建割据政权出乎一致的短命不无关系。可把领主的身死国灭归咎于一座城市,对辽阳未免有失公平。

辽阳丧失区域中心城市地位不过三四百年的事,而放眼中华几千年文明史,辽阳的资历不能说不悠久、不深厚。中国有史记载的第一等城市朝歌、殷墟已经堙没。辽阳当与战国时期的名城苏州、咸阳、邯郸、淄博、寿春、开封处于同一条起跑线上。燕云十六州与辽东郡在秦始皇的版图上应该是同一辈份。续年齿,西安、洛阳、北京、上海、天津,这些大都市,甚至是辽阳的子侄辈儿。我很为辽阳鸣不平,甚至有点迁怒于中国历代的君主,嗔怪他们无法通融的中原意识,嗔怪他们不可理喻的荒寒理论,似乎只有迁徙,流放,更适合辽阳,辽阳没落了,在城市的竞逐中被远远的甩开,甚至丧失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渺渺来时路,衰草荒烟。漠漠穷途上,孤雁独狼。那一份风寒,那一缕惆怅,那一种愁苦,那一路寂寥,化作硕大的雪片,席盖了日暮苍山天低野旷的辽阳。

“辽阳并未在现代都市的霓虹中迷失”,却无法否定它运行轨迹的跑偏。扒掉古城墙的那一刻,它似乎抖落了卷裹,抖落了束缚,抖落了包藏,抖落了历史的沉重,自以为从此可以轻轻松松地上阵,然而,它确曾欢呼雀跃过吗?我不知道。试想,一只甲壳纲的动物,被活剥了外壳,全无防护与遮挡,它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在推倒四面高墙以后,辽阳的舒畅与轩敞,轻盈与从容是不必赘述的,然而,这需要付出和变性一样痛苦的代价,不要说接下来的这番手术,单下这样的决心,就需要何等的勇气与魄力,需要经由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立论与批驳?辽阳从盒子里爬出来,却并未因此化茧成蝶,它仍是一路苦苦追赶,气喘吁吁,任沈阳、大连、鞍山、抚顺、本溪、阜新等小字辈们一个个从身旁超越,更漫说东北和全国。一缕酸苦袭上心头,一丝无奈缠绕眉心,一声叹息无知无觉地脱口而出。辽阳老迈了,并没有因拆除围城而年青。

在城市间看似原地不动的竞走与追逐中,辽阳落伍了。这让当初做出拆掉城门的决策者们始料不及。他们应该知道孙膑这个人,也应该知道齐王与田忌赛马的故事,是孙膑略施小计,让本来胜败已定的赛事发生惊天逆转。他们就不该赶拆扒城墙的风潮,一窝蜂地在推倒中期待重建。他们不应该怂恿辽阳与沈阳比体量,与大连比开放,与本溪比个头,与鞍山比时尚。辽阳最大的优势是历史,是历史积淀的文化,是文化的张力。文化是辽阳封存的富矿,只要合理开发利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惜,辽阳罔顾厚积的文化土层,在过去与未来之间,顾此失彼。

文化不是个抽象的概念,它需要承载与传承,需要符号来记述与表现。这就离不开“文化的物化”与“物化的文化”。加拿大是个年青的国家,因为没有文物古迹,他们把一批东西封存起来,等到百年后公诸于世。对加国人民,一百年不仅是一个时间概念,也是一个标准,一份期待,一条心理底线。他们渴望古老,渴望遗存,渴望残损,渴望锈迹,甚至不惜作旧。辽阳幸运得多,一脉岁月长流,激浊扬清,淘洗去历史斑驳的铜锈。指点江山,春秋时期的短剑、斧凿、石范,辽金时期的黑、白釉瓷,战国时期的金银错夔龙纹铜器、铭文青铜戈,汉魏时期的壁画墓……不胜枚举。秦时的明月,汉时的雄关,明代的瓦当,清代的寿屏,都是承载文化最直接最简捷的符号,勾起今人多少怀古之思。

在辽阳博物馆陈列的一批古钱里,我端详着一枚锈迹斑斑的襄平布,它是一个小巧的“凸”字,只是底下有规整的豁口,如果装上手柄,像极了我家乡的锅铲。上大学时,我的老师曾感慨于建筑的文化内涵。他告诉我们,辽阳这些年盖了许多或高耸或宏大的新建筑,但只有辽阳银行最有文化,因为它的造型就是一只襄平布!

我一直记着老师的话,每次从它身旁经过时,总禁不住抬头瞻仰。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醒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初读此诗一下子就惊住了。原以为只有长江、黄河,只有长安、落阳,只有庐山、泰岳,只有黄鹤楼、岳阳楼,才入得画,入得诗,入得词曲,辽西并非士子文人荟翠之地,怎么会受人关注?这首诗足以巅覆一种思维惯性,足以巅覆一种时空维度,足以巅覆一部厚重史书。它印证了我对家乡的认知——辽阳并非荒蛮,并非苦寒。他的春天和江南一样明媚,他的秋天和中原一样丰稔。

于是,我开始在诗词中搜寻辽阳,搜寻飘渺的诗魂,搜寻婉约的词韵。“辽东北海剪长鲸,风云万里清。”、“秉旄仗节定辽东,俘馘变夷风。”这是隋炀帝杨广《纪东辽》两首诗的前二句。这位残暴而颇受诟病的君王,在公元612年征高丽,久攻辽东城不克,一个月后即班师还朝。打了败仗,心情却出奇地好,一路靠吃吃喝喝,歌舞弹唱,振奋军威,实在是荒唐可怒!

北宋名相寇准一生虽不曾涉足辽阳,却因个人仕途的失意,国家江山的分离,长期生活在无奈之中。这种无奈是双重的,是深不可测的,是铭心刻骨的,他提笔在手,蘸饱墨汁,挥毫写下《古别意》,“深闺从此泣秋扇,梦魂长在辽阳城。”我一时弄不明白,寇准怎么会就想到辽阳了呢?同是宋代诗人的陈师道,也难脱辽阳情怀,他笔下的辽阳更加空明清奇:“夜静关山秋月明,莫听岭头流水声。平世功名须少壮,看君一箭下辽城。”不仅写尽了辽阳的晴夜之美,关山之美,秋月之美,流水之美,还抒发了个人趁年青力壮渴望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优美的诗句,不仅给辽阳做了一次免费广告,而且为唐朝大将薛仁贵立了一座不朽丰碑。

金代的辽阳已经非常安定,并拥有“东京”这样的不菲身价,位列“五京之一”,已然分粘了帝京的王气与金贵。“二月天东冻未苏,梅花市骨也清癯。一枝萼绿来千里,为问东君管得无?”赵秉文的《东京见梅》让我们大开眼界,早在辽金时期,辽阳竟有梅花栽培与出售。天寒地冻,梅萼先绿,是梅的气质外化,还是诗人抗争精神的聚敛与伸张?“几家离落枕江边,树外秋明水底天。日暮沙禽忽惊起,一痕冲破浪花圆。” 在赵秉文《辽东》诗中,远村、近落、江流、树影、秋月、沙禽,在诗人的视野之中,辽东沃野充满诗情画意。也许在诗人的视野之外,还有炊烟袅袅,还有归鸿点点,还有牧笛声声,还有渔歌唱晚,还有满河星辉……静谧是太平盛世的一种状态,状态是视界唯美的一种存在,存在是相对合理的空间建构。彼时的辽东如同一头产后疲惫的母牛,于社会动荡的阵痛之后,迎来了片刻的安宁(句式仿李大葆老师)。

我这里掠过唐太宗李世民的《辽城望月》和清圣祖爱新觉罗·玄叶《驻跸辽阳夜深对月用唐太宗辽城望月诗原韵》。 他们同为万世一人,同为中国历史上最有作为的皇帝,虽时空阻隔,却因辽阳在一千年后相约首山。这是首山的荣幸,辽阳的光荣。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辽阳让两位皇帝相遇,是辽阳成就了两位伟大的帝王。

“当天,正值中秋。夜晚,我登上辽阳城头,见皓月东升,偶有几片浮云掠过,银辉素影,映衬着城中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城东而南,远山如黛,蜿蜒起伏。西南首山兀然独立。月光下的太子河泛着粼粼微波,跳银耀金。浪花弹奏着岸渚沙石,发出激越的清响。河流象一条蛟龙,绕城游去;城西、城北,平畴沃野,晃与天接。这壮美的河山,如今又回到掌握之中了。”(引网上《辽城望月》译文)

读完上面的引文,心大悦,好畅快!

希腊德菲尔阿波罗神庙门楣上刻着一句话“认识你自己”。辽阳在追赶的过程中,始终瞪眼瞅着别人邯郸学步,却不曾反观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打量自己,对自己做出恰如其分地评价。我不敢说辽阳迷失了自我,但辽阳在城市发展的道路上确实不够清醒,对照木桶原理,不切实际地弥补着自己的短板。短板应不应该补?回答是肯定的,但我们不妨耍一点小聪明,不妨进行一番科学的扬弃,充分地扬长避短。

辽阳最大的长处是历史悠久,文化绚烂。只要厘清人、事、物三者的关系,组织专家深入开掘,在文化产业及与之相关的旅游产业中是能够施展拳脚,打出一片天地,并获得一席之地的。辽阳的名人有燕太子丹、公孙度公孙渊父子、金世宗、曹寅、王尔烈、赵乃谱、白乙化、李兆麟等等,到过辽阳的名人有秦开、李信、司马懿、杨广、李世民、耶律家族、萧氏家族、完颜家族、李成梁、努尔哈赤、康熙、诗僧函可等等,而与辽阳能扯上关系的名人,多得简直如同璀璨星河,星辉灿烂,绚丽夺目。

英国评选决定英国命运的功勋人物,位列三甲的不是开国之君诺曼底大公与威廉一世,不是在滑铁卢打败拿破伦解放了整个欧洲的威灵顿将军,不是打败希特勒保全英国的首相丘吉尔,而是剧作家莎士比亚、《国富论》与《道德情操论》的作者亚当·斯密和科学家牛顿。英国首相丘吉尔曾说,我宁肯失去一个印度,也不失去一个莎士比亚。捧着丘吉尔首相语录,回头看这个评选结果,英国人的对文化的尊重,对文化人的尊重,令人肃然起敬。

文化是什么?文化是历史沉积的资源,在所有的资源里,它最耐时间,最耐保存,最耐开发,它不怕被利用,被加工,被商业化,却怕弃置,怕扭曲,怕篡改,怕消耗与损毁。文化是整合民族差异的凝聚剂,是实现个体抱团儿的联结纽带,是不可再生的财富,是一种超出想象的力量,天地间无与伦比的大美!

辽阳有开发名人吗?似乎除了王尔烈与曹雪芹还没有第三者。我不妨在这里转录一个:据《金史》《贞懿皇后传》和《世宗纪》记载,贞懿皇后,世宗之母,出自辽阳李氏家族。天铺年间,被选入辽的都城上京,入睿宗宅第,生下世宗。后睿宗死,按照契丹族的风俗,女子若守寡,其亡夫的兄弟可续娶之,贞懿皇后不从此俗,于是出家为尼姑,号通慧圆明大师,并回到辽阳,营建清安寺。请安寺的规模很大,根据辽阳出土的《东京大清安禅寺英公禅师塔铭》所记,“贞懿太后以内府金钱三十余万,即东都建清安寺……有资巨百万……金帛山积。”该寺庙的盛况由此可见一斑。贞懿皇后不仅建清安寺,后来于金世宗大定二年(1162年)又建佛塔。佛塔所在的寺为垂庆寺。她在临终时,因对故乡辽阳的感情,要金世宗将她葬于佛塔之中,不必与睿宗合葬。金世宗遵从母命,于清安寺内又建神御殿,并将贞懿皇后所建佛塔增大,又于塔前建奉慈殿。金世宗时所建的佛塔,是辽阳现存的最著名的古建筑,俗称辽阳白塔。塔高七十一米,为砖筑八角十三层密檐式实心塔。塔顶有刹杆,各层悬有风铃、铜镜。塔的下部八面都有坐佛、胁寺、飞天等砖雕像。整个建筑的造型和雕像,艺术水平都很高。

如果依托历史名人的支撑,陆续恢复历代辽阳古迹,做到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大力开发文化旅游产业,我觉得是比造几座楼,建几个厂更环保、更耐久、更划算的选项。倘能开发成影视城或者影视基地就更好,当然这需要政府与专家们的集体智慧。

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没有文化的物化,对文化保护来讲也是岌岌可危。一具血肉丰满的文化身躯,足以搀扶起跛脚的经济、科技越走越快。如果离开了文化,经济与科技就会成为掉落进沙漠的雨滴,最终只能在蒸发中等待完结。

时光远去了,但它所经历的沧桑也许还会回来!

2014.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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