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河是流经我们村子南边的一条美丽的小河。
乡间五月,野花遍陌,井田吐秀,广袤无垠的大平原像笼着一块绿蒙蒙的柔纱。北地河从原野上迈着轻快的步子蜿蜒走过,为这幅春天的画卷凭添了一份难以描画的美。
记忆中的北地河,杨柳堆烟,芳草叠翠,浸在满月的柔辉里,如一位沐浴的仙子,又似一位高超的乐师。蛙潮与夜色渐渐涨上来,天籁与昆虫的合声窃窃嘈嘈,从北地河的琴弦上淙淙流过,在神往的岸边谛听,如烟如雾如梦如幻……偶有一只宿栖的喜鹊踏枝而起,扑进如雾的银辉,世界便在这一瞬间,倏地归于原始的沉寂。尔后,又是几声蟀鸣试探着啼破静夜蓝色的胞衣,渐渐地,世界又恢复了先时的热烈。
北地河是鸟的天堂。翠鸟、燕雀、布谷、斑鸠、草鹰、白鹳……数不胜数。它们热热闹闹地在不同的季节纷至沓来,加入北地河的盛会,给北地河的四季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光辉。
盛夏的北地河,强壮得如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浑身都附着强健的肌肉,浑身都充盈着狂放的活力。最后一批戏水的孩子,赤裸着光滑的胴体爬上岸,闪亮而平滑的河面,宛如一面明镜,映着高天流云,落霞余晖。夕阳贴着小桥的时候,河面上打出一条微微晃动的泛着金光的红色光带,一袋烟的工夫,光带的色泽淡了,也暗了,待收起最后一抹红晕,已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夕阳下轿,月挂柳梢,从庄稼的拔节声里,不时传来夜浴者欢洽的低语,像一朵朵晶莹的浪花,溅起一个舒畅清爽的夜。
金秋的北地河,窄窄的,浅浅的,水却是清清的。新整治的河道,新夯筑的河堤,沿岸是一溜儿新萌的荠菜;水是天一样的湖蓝,堤是墨一样的黎黑,菜是油油的淡绿,仿佛在施了黛青的眼睑上敷了一层亮晶晶的荧光粉,闲静得像一位体态娜婀,秋波脉脉的淑女。沿堤西行,是宽阔的甸子,一泓泓,一洼洼的草塘,蓝得像浸着一块天空,亮得像大大小小的宝石,美得像在微风中眨动的眼睛。甸子下游的套子里满是莆苇,蓬松的苇絮,金色的苇叶,挺立的莆棒,在秋风中映着落日的余晖。顺着河的走势,那么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苇“海”,显得格外雄浑壮美!
雪后多雾的早晨,北地河一改往日的柔媚与娇俏,呈现出逼人的冷峻。在银色的冰雪世界里,结满雾凇的冬柳,如同朵朵怒放的雪菊花;披着银装的白杨,犹如棵棵高大的玉珊瑚;裹着冰晶的荻草,俨然是根根插进堤坝的银针……每一缕清爽惬意的晨风,都似在讲述一个天国的童话,每一阵迎风飘落的玉屑,都如凌虚微步的天女散花。
北地河是富有而慷慨的。春天,它捧出开河的鲫鱼,鲜嫩的野菜;夏天,它献出碗大的河蜊,小伞似的蘑菇,让小村的黄昏缭绕袅袅的醇香。秋天,它更是贡献了自己的全部:银鱼、青虾、飞蟹……点缀着繁荣的市集。冬天,它放出羽翎七彩的野鸡,敏捷矫健的野兔,引诱村里的孩子在雪地上畅快淋漓地追逐。而在春夏生长,秋天收获的槐条儿,莆草,芦苇,在漫长的冬季里,被心灵手巧的地河儿女,编成筐,打成鞋,织成席……尤其是那最卑贱的莆苇,经过心智的创造,化腐朽为神奇,穿在脚上,披在肩头,铺在身下,苫在屋顶……这水性的生命,却给人们以火的热力;这水中的生长,却给人们遮风挡雨!
人们爱北地河,不论是早晨还是黄昏,不论是远行还是归来,总喜欢在小石桥上站一站,深情地凝望着北地河的朝晖夕阴与春花秋实,细细地端详着这条美丽的小河。然后,深深吸一口气,像无数次从妻子的发丛中嗅出温馨与亲昵;像无数次从母爱的港湾里获得信心与勇气。迈开大步,踏过沉默无语的石桥,去迎接风雨,去挑战冰雪,去笑对成败,去坦对生死!
北地河,我的母亲河,你一手牵着群山,一手连着大海,迈着永不疲倦的步子,一路从容,一路挫折,一路轻歌,一路花朵,走过亘古洪荒,走过沧海桑田,走进改革开放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