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牡丹,仙台的樱花,荷兰的郁金香,闻名遐迩,众所周知。千山的梨花,斐济的扶桑,马达加斯加的旅人蕉,大概就少有人知道。随着槐花之城大连的声名鹊起,名不见经传的槐花陡地增了身价,虽未及登上大雅之堂,但也着实赚了不少风头。
其实,槐花是谦逊的花。杏花吐蕊、桃李争妍的阳春三月,它却依然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柯,任短暂的春光悄然流过寂寞的枝头。但它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先是生着锐刺儿的青枝,拱出一颗颗暗紫色的苞蕾,硕大而饱满,像牛的奶头。稍不留神,从奶头里已挤出一束嫩穗,像龙须菜,又像爬山虎的脚,绿是绿得很,只是有些瘦。不几日,脚趾的末端开始变肥变大,鼓胀得像一粒粒薏米,向外翻着白眼。含苞欲放的花穗,丰满得像怀胎十月的孕妇。
五月槐花开了。花穗上一粒粒的薏米爆米花似的炸开了。花朵蝶形,冰雕玉琢,玲珑剔透,牛乳一样纯洁无暇,景瓷般细腻滑润;花萼钟状,黄绿色,像缅甸出产的翡翠。整穗花精巧得像一串串在风中摇曳的风铃,又像飘浮在深海里的水母。一棵花树,像一个高挑的穿着裙子的少女;一片花树,像连绵起伏的雪峰;把整个树庄都笼罩在一片香雪海里。迎风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清香,透人心脾,嗅到肚子里,是那么温暖,那么舒坦。“夜雨槐花落,微凉卧北轩”。闭上眼睛聆听,一种梦幻般的感觉油然而生,银铃般的碎响,如一支奏着《小夜曲》的神秘乐队。
和槐花一起绽开的,还有养蜂人的帆布帐房,零星散落在山路旁的槐荫下。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蜂箱,就是养蜂人最值钱的家当。年深日久,养蜂人与乡民已经是非常熟识的朋友。每天日傍西山,常有三三五五的乡民钻进养蜂人的帐子。养蜂人舀一勺新割的槐花蜜,搅在清冽的山泉水桶里,招待乡下朋友。乡民们也会从家里拿来槐花糕饼、槐花清蒸鱼、槐花茶、槐花酒与养蜂人共享。槐花蜜是蜂蜜中的佳品,清澈透明,香气清爽,味甘如饴,就像养蜂人和乡民间纯洁的友谊,醇醇的,有烟火气,却没有杂质。
“高高山上哟
一树喔槐哟喂
手把栏杆噻
望郎来哟喂
……”
这是养蜂人性起时哼唱的一首四川民歌,机诮而深情,热辣辣的,剖白着歌者思乡念远的切切情怀,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乡间那些叫做“槐花”的妇女,她们像一棵棵美丽的花树开在乡野,摇曳着赏心悦目的青翠,播散着醉人的清芬。
槐花泣血的时候,养蜂人的卡车也带着乡民们的目光远去了,漫天飘舞的银蝴蝶仿佛也赶着为他送行。伸出温热的掌心,迎接这些张着小伞的精灵,我的耳畔不禁地又响起:“女儿问娘啊,你问啥子哟喂,羞似槐花噻,口难开哟喂……”那种悠长而真挚的调子,眼睛便倏地湿润了。
今夜,我的梦里又一度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