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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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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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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花园

每一家的花园都应该是属于母亲的。我们家也毫不例外,一年四季花繁叶茂香气袭人,而我们几个孩子当然是母亲最钟爱的花,和那些花草树木交混在一起,就像一幅写满童贞的蜡笔画,重叠着繁复的线条和堆积的色块儿。

搬进新家的兴奋像雨后泥地上的一泓水洼被炫目的阳光一点点蒸发掉了。我们的新家与村子之间隔着一大片水塘,仿佛是一块悬在海外的孤岛,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空荡与寂寞。这怎能不让我们留恋过去的时光?留恋变卖后已经更名改姓的老宅子,留恋曾经的果园、菜地与花丛……我们常背着母亲跑回老宅子玩耍,天黑了赖在老宅子不肯回家。母亲知道,留恋有时就是一种蚀心镂骨的毒药,长期郁积在心里,会吸尽我们的血肉,让我们萎靡不振,让我们大伤元气。但我们还是喜欢老宅子,因为老宅子有我们的体温,有我们生命的烙印,有我们熟悉的味道。老宅子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就如同我们身体的某个部位。离开老宅子,让我们感到我们身体的某个地方突然断裂了,撕裂般的疼痛从我们的眼睛里汩汩地往外冒。

母亲和父亲商量过。先是父亲带着哥哥在屋后的渠沿儿上栽了一排和我一样高的拙柳。母亲则带着我和姐姐从姨家刨来了韭菜根儿,一撮一撮移栽在屋前的空地上。秋天韭菜开出一片雪白雪白的韭花,纤纤巧巧,娉娉婷婷,就像杂技团里一群穿着绿纱的妙龄女子在舞台上手里转动的瓷碟,带着好闻的韭味儿的清香,招引来久违的蜂蝶儿,习惯冷落的庭院顿时热闹起来了。第二年春天,父亲栽下的柳树吐出串串鹅黄的狗狗,母亲从外婆家里移来一丛抽出红箭的芍药栽在屋后的窗下。父亲从集市上买回苹果杏、水蜜桃的树苗儿。哥哥从朋友家里移来了两株大樱桃。姐姐忙着用喷壶给新种的树篱浇水。我也没闲着,在屋子的东西各栽了一株枣树。望着咕嘟咕嘟喝定根水的幼苗,母亲把我们拉在身旁,她慈祥的目光仿佛在告诉我们:今天我们栽下的不仅仅是一棵小苗,而是我们全家重新上路的希望。

母亲承袭了外婆爱花的血统,在前窗下开垦出一块花圃。开始花圃里只有女孩子们喜爱的凤仙花、胭脂、蚂蚁菜、鸡冠和步步高,后来又陆续引种了高粱菊、苕帚、地瓜花、美人蕉和丁香。受母亲的熏陶,我成了护花使者,主动承担了拔草、浇水、施肥的工作。怕鸡鸭猫狗遭踏,我从树林里砍来树枝,扎了一圈篱笆。母亲非常欣赏我的工作,把她养在花盆里的秋海棠、腊叶海棠、月季和凤尾也移进花圃,交给我呵护。我仿佛得了大奖,心里比过年吃饺子穿新衣服还要高兴,干起活儿来也格外卖力。

浓烈的花事从果园开始,红色的杏花,粉红的樱花、桃花,白色的李花,绿色的枣花,一枝挨着一枝,一株连着一株,一层压着一层,一树高过一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花团锦簇,如烟似霞,像一朵朵绚丽多姿的云,又像一座座溢彩流光的小山。母亲请来走街窜巷的摄影师,在蜂戏蝶舞的芳丛中照了一张全家福。这也是我生平照的第一张相。在落英缤纷的五月,芍药花“噗”地笑破了硕大挺实的花蕾,硬硬的花萼绽开一条小缝,露出粉红的花瓣,迎风一摇,变魔术似的,眨眼间笑开了眉眼,粉白细嫩的花瓣,像少女娇羞的双颊,每一朵都大得像一张孩子的笑脸。盛开的芍药花香四溢,沁人心脾,飘得满街满院都是。蜜蜂醉得一塌糊涂,跌在花蕊间,浑身上下粘满了金黄的花粉,跌跌撞撞爬出来,像一只带翅膀的绒毛球。风也微醺着软绵绵的了,再也攀不上细弱的柳条儿。忽地想起一首咏芍药的唐诗:“香清粉澹怨残春,蝶翅蜂须恋蕊尘。闲倚晚风生怅望,静留迟日学因循。休将薜荔为青琐,好与玫瑰作近邻。零落若教随暮雨,又应愁杀别离人。”诗的作者是张泌,却弄不懂雨落花飞怎就愁了呢?春去春会回来,花谢花会再开,相信离别的人也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凤仙花、胭脂豆花盛夏里开,姐姐常常拉来街上的小姊妹一起采摘,把凤仙花揉烂染红指甲,把晾干的胭脂豆研成粉抹脸。我只喜欢玩它们的果实。把纺锤形的凤仙果当炸弹掷女孩子,把酷似手雷的胭脂豆填进自制的茄杆枪里与小伙伴们对射……地瓜花和美人蕉真漂亮!紫红的地瓜花仿佛是用丝绒剪成的,个头比芍药还要大,像一朵朵佩戴在胸前的英雄花。我总想掐一朵戴在母亲的身上。美人蕉的植株很美,婷婷玉立,像穿着绿色时装秀时尚概念的模特,惹火,招风。美人蕉的叶子也美,每一片都像一把莆扇,一片碧瓦,一方丝巾。美人蕉的花更美,嫩得能掐出水,红得像一团火,配上金黄的蕊,就像一块肖形鸡血石。我读过一首诗“长叶翩翩绿玉丛,植来况是近梧桐。美人闲立秋风里,羁客孤眠夜雨中。”虽然是赞芭蕉的,但我觉得只有美人蕉才更相配。

母亲侍弄的菜园也开花。紫微微的马铃薯花,金灿灿的黄瓜花,白花花的芸豆花,密密层层,惹人怜爱。豌豆花像蝴蝶,窝瓜花像喇叭,葡萄花像满天的繁星,葫芦花像一只只手拍,荷兰豆花像一串串水晶缀子……满园的花开起来,簇拥着宁静安详的小院。风来,枝摇花颤,花影凌乱;雨来,飞花坠玉,带露含香;日出,羞花娇艳,烟霞云粉;日落,暗香浮动,花好月圆。望着一朵朵怒放的花,我觉得母亲的汗水就如同一粒粒饱满的种子,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

我们家的院子,从夏到秋,繁花似锦,花事不断。晴和的傍晚,母亲总会吩咐我们扫了院子,把饭桌摆在花下。左邻右舍的叔伯婶子也常踅进我们的院子,与父母摆龙门阵,闲话街长俚短,热络得像一家人。叔伯们啧啧称赞着父亲端上来的或是半青半红或是半红半黄的苹果杏,婶子们夸赞着母亲的花。临走,母亲就送上一些,父亲也忙着让客。一张张笑脸比花还灿烂。

我至今怀恋那段与母亲朝夕相伴的日子,怀恋那座碧绿田畴间丁香花静静绽放的乡间小院,怀恋曾经走过的纯真岁月。当繁花落尽,春去秋来;当尘埃落定,云水流平;当人生无惑,淡定毁誉;我却突然感动于女儿稚声的童谣:“踮起脚尖,走进安静的小院,我把一株紫丁香安放在妈妈的窗前,妈妈,就让紫丁香茂密的花叶夜夜将您陪伴!”母亲,您虽不像花有美丽的娇颜,却像花一样飘散着醉人的芳香;您虽质朴无华,却是我们生命里最给力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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