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寮
面对着那栋见证我出生的土黄色房子,我依稀能听见当年我呱呱坠地的声音。
接生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父亲,而是早已居于天国的母亲………
母亲在世的时候,她曾经对我说过:
“孩子,1967年的时候,我躺在在药寮的门板上,用着蹬腿的力把你拉到这个新世界。”
这些话语,充斥在我童年的回忆里,一辈子也忘不了,也抹不去。
但当我离开这个家时,我有些不相信,就像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一样,无所依据,也无从考证。
历史确实在欺骗我,欺骗了我的脑子,欺骗了我的身子,欺骗了我跳动的心脏。
它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的告诉我:
“孩子,你的父亲早已不再了。”
死亡,在我的世界里,炸出了一个弹孔。
随后撕裂开来,留下一滩深红的血迹。
对于父亲的死亡,我更加愿意相信失踪又或是隐瞒
但隐瞒的人又是谁呢?
很多年前
母亲总是对我说:“孩子,父亲在那边,孩子,父亲在那边。”
很多年后
我问母亲,父亲究竟在哪边,可母亲依然说:“在那边,在那边。”
可是对于那边,究竟在哪,在欧洲,在非洲,在亚洲,还是在大洋洲。
这些话,也许天知道,亦或地知道。总之我又被骗了,我像一个失明的盲人,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不停地打着转。
我问上帝:“我究竟有何罪。”
上帝怜悯般地看着我,从天使的手中拿来一本族谱,丢在我的脚边。
“孩子,这就是你的原罪。”
我翻开那本旧的发黄的族谱,翻开第一页,翻开第二页,翻开第三页,直到翻到第一千九百四十九页,我父亲出现的那一页结束。
世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孩子,你是一个被国民党将士遗弃的政治混血儿。
但历史十分巧合的,把我投入了一个奇怪的,不安的,疯狂的时代。
也正是我的出生,标志着母亲痛苦人生的开始,也正是我的到来,多了一个能见证那疯狂革命年代的受害者。
我深知我的宿命,我在努力掩埋自己,努力的把自己变为一个热爱红色主义的“好分子”
直到那天我的面具被扯下的时候,我才从虚拟的世界里坠下,落入无比现实的深渊。
在那里,我见到了我的父亲,见到了一切又一切失去亲人而又团聚的家庭。
我向前走去,想给父亲一个拥抱。
但父亲回过头来,冷冰冰地推开了我说道:
“孩子,你是谁?”
“孩子,你往哪走?”
从那时起,我不再上学,不再去那个贴着造反有理的地方游说。
从那时起,我变成了一个辍学的败家子,无时无刻地在街上游荡,无时无刻地重复着那一句话:“爸爸,你在那边干什么?爸爸,你在那边什么时候回来?”
乡下的亲戚家里,无一不与我的母亲做着绝裂,他们关上大门,不放母亲进来,他们摸黑打着手电筒,叫醒保卫科的干事,要他们把我母亲赶走。母亲见是保卫科里的人来了,便把手里的铁碗收起来,留下那帮在田间地头打着手电搜寻坏分子的革命群众。
那些日子里母亲一次又一次被赶走,一次又一次的对我说:“娘带你到下一家讨吃的。”但等到母亲真正见到那些闭门亲戚的时候,那都是1976年的事了。
那一年,我九岁,母亲四十岁。
那一年,就被我这么给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