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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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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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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药地

父亲的腰越见佝偻,好象背着很重的背架。

镢头把子是青冈木的,很硬实。再板结的土块都能撬开。尖镢、板镢都有尺五长,还有铁锨、铁锹、钢钎,都蘸了火。

我扛着镢头,和父亲一道往山里走,十一月的山雾将眼前的黄松林紧裹在一团迷人的乳白色中。“冷不?”父亲问。我说:“有点冷,但受得住。”父亲说:“走一阵子就热火了。”

父亲的药材地种着黄芪、红芪和党参、柴胡,与村庄相隔着两架山,走到药地需一个多小时。由于身体已经发胖,爬山对我来说是件吃力事,还未进入黄松林,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好在还能够坚持,便紧随着父亲往上走。到了半山腰,坐在自己小时侯放牛时常歇气的大青石上,觉得还可以。

连续生长三四年的黄芪地,早就成为荒坡,没人管的野生形式,已经使土层结成硬板,镢头挖下去,会被弹起来。但父亲就要在这样的场地劳动了。

上了地边,先把气缓。稍稍休息一阵后,我和父亲开始挖药,父亲挖出了十根,我还未挖出一根。很明显,我已经干不成这种粗重的农活了,我很愧疚,但父亲却很体谅我,说:只要你来,给我长个精神就成了,慢慢挖,小心别磨破手。

来了两个帮忙的亲戚,我们拉开两米多的间距,使劲挖药。这是一年当中最后一个忙月,尽管天气一天天转寒,山风已经威恶,但必须赶在土层结冻前将长在地里的药材全部挖出来。

父亲、慢叔、妹夫都是长期干农活的,我是在夏、秋季节农忙时才回家帮几天,一般情况是在父亲的庄稼地里打个转转,所以,慢叔可以讥笑我:不信你看着,两天后,你的胳膊就疼得抬不起来了,你已经坐办公室,闲惯了,这回让你知道一下当农民的苦处。

我给慢叔赶紧装烟,慢叔才停止了对我的讥笑。

慢叔十几镢头挖出一根很粗的黄芪,使劲摔到地边,说:一等品,足有五斤哩,还是栽的药好挖,一亩地的药两个人一天就挖完了,我栽的三亩黄芪,多的跟镢头把子一样粗,每公斤卖了十元,一千公斤一万元,老侄帮我存起来,我老了没本事时,也不愁了。

慢叔是个单身汉,已经六十多岁,趁着这几年药材价钱好,给自己积攒点养老金,主意打对了。

父亲在黄松林湾的这片药材地,共二十多块十多亩,药材籽三年前撒地里就再没管过,荒成了野生药,需要倒坎翻坡才能挖出,有时为独独一根药,必须挖一个很深的坑。看来这一湾药挖完,至少得十天。

本村的聪明人近年来实行栽药。将坡地深翻几遍,施些肥料,搂去杂草,于秋季或春季栽上药秧子,又经常松土、锄草,收购的商贩来时,很利索地挖了卖掉。慢叔在这方面已经有些经验了,他对我父亲说:玉成哥,今年挑些好药秧,把地整了,我帮你栽。父亲说:门跟前的地都栽成花椒了,这山地野长的黄芪药性好,就是挖起来吃力,今年不行了试着栽一块。

父亲就是这么个实诚性子,要改变一下他的耕作习惯,需要几个人做工作。

我们挖到晌午时分,挖了不到一亩地。药材没挖多少,人早已累得直不起腰了。干粮是锅盔、鸭梨,虽然带了几瓶啤酒,但没人敢喝。我试着喝了一口,浑身立即打颤。城里呆得久了,这气候,早已不适应了。

我鼓了好大的劲,跟在他们后边挖,好不容易挖出了一根黄芪头子,用锨铲出一个小坑,接着用镢头挖,挖了半个小时,还不见根的全部,用力一拔 ,嘣的一声断了,我也仰身翻在地里,手里攥着半截黄芪。药拔断了,一根好好的药拔断,可惜得很。而这样一根接一根地挖、拔,人在泥土里匍匐滚趴,镢头和铁锨上下翻跃,既有热烈的气氛,又有苦累的情分,这情景让人既感到它存在的沉重,又感到它的诗意具足的悲悯。

第二天,天放晴了。

上了山,浑身能觉着热火。云离我们很近,在山顶上一缕缕掠过。我有时仰头看云,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流动,太阳在云层中忽忽悠悠地反向漂移,犹如一只鼓圆了的白色气球。

“看天干啥?手挖痛了?”这天请来帮忙的是大舅家的胜利哥,见我对天发呆,嘲笑说:“你看我们农民多好当的。”我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眼镜,赶紧挥锹挖药。

邻居杨让成大爷和他的孙女在隔沟的一片山坡上挖药,杨大爷和我父亲年龄相仿,都是六十几岁的人了,但作农民的没有退休年龄,只能累死在犁沟里。我问他的黄芪长的咋样,他笑着说:“嘿,没球情况,朽头子多,都是牲口踏坏了的。半天挖出一根大点的,把人的魂都拔逸了。”

天晴了一日,又急急忙忙转阴了。就这样,你人越慌张,天越为难你,越让你知苦,越要让你领略一点大自然的恩威并重。

一上山,就钻到浓雾中。让人担心的秋霜不期而至。这天上地,但见新翻开的土块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粉,好在土层还未冻结。

表兄帮了一天忙,当晚背了一口袋卷心菜回去了,母亲又张罗着请别的小工。

六十哥是吃早饭时主动来的。进门就说:“我、我今儿来帮点忙,儿子要来,我说,你力气不行,还是我来好,要帮就好好帮一天。”“那你的活可就耽搁下了,本不该麻烦你的,你也是个单膀子人,赶紧来洗脸、吃饭。”八十岁的爷爷立即招呼。我到厨房端热水。母亲也十分欢喜,说:“这可太难为你了,正好缺个帮手。”

“这没啥,按道理应该多帮几天忙。”

六十哥洗完脸,坐到饭桌旁说:“大儿子运动在汉王镇卖了间门面做生意,这几天正在集市上收药材,老二全福在屈家崖村当代课老师,我家的二十多亩黄芪确实也够我忙的了,给这边帮一天是一天。能帮多少是多少。”

六十哥是个很老实的庄稼人,五十多岁了。他到了地里,绵袄一脱就挥动老镢头挖药。他个子不高,干活利索。见我一幅不得劲的样子,就说:“我看你把挖药的技术都忘了。你到底不是吃这碗饭的人啊。”

“今儿靠你呐。六十哥。”我只能如实相告。

挖了三天,我的手已经展不开了。

我顺便问他家的收成,六十哥很兴奋,很自豪,很知足,说道:“粮食种一次吃三年,现在家里的六个大柜子都满着。想起我们年轻时受的罪,现在实在是在天堂里了。我们跟你年一年二时,到成县、徽县背粮、贩粮,一趟子背二百多斤,一天步行一百多里,一回也就赚出一二十斤粮,有时半路上还会被没收。那是啥子年节。”

我问他这些年的经济来源,六十哥说:“药材每年能卖一万多元,花椒能卖一万多元,喂了两头猪,三十几只鸡,有肉,有蛋,有钱。我说着哩,就连天堂差不多哩,这都是邓老汉的功德啊。”

六十哥是新时代踏上步子的农民代表,是在泥土里活出滋味,活出感情的人。

这一天帮父亲挖药的人中,挖得最诚实的就是六十哥了。一根黄芪宁愿多挖几分钟,也要完完整整的挖出;他跪在地上,一掬掬抛土,抛一会又挖几下,直到挖出一个很深的坑,见到最深处的毛根了,这才缓缓地往外拔。他努着嘴,运着气,使着劲,药根地往出抽动,终于连着根梢完好无损地拔了出来。“嗖”一下扔到地边的药材堆上,又开始挖了。

药材地边,六十哥赶的驴子正在啃草,在六十哥使劲拔黄芪时,那驴也在着迷似的看着他,仿佛在给他鼓劲。当六十哥拔出黄芪时,驴子放声吼叫,激昂的“欢儿欢儿”声在山谷回荡。

下开了毛毛细雨,浓雾弥漫,山不见青色,村不见瓦屋。

地上起了泥。我们只好到黄松林里临时搭建的草棚中避雨。好在上午九时许,天放晴了,先是露出几块特别的蓝,由小变大,慢慢的,云就象是被山吸附了似的,朗开大片的湛蓝。雾渐渐消散,看得见对面山坡上碧青的麦田了。

这天,我只挖了四十多根黄芪,其中十根有一米多长。黄芪越老越粗越长越价高,我们曾叫它“马鞭根”,挖一米长的黄芪,就要开一米深的坑槽,连续几个小时挖坑,没有强壮的体力和坚韧的耐力是不行的,熬不住就会趴下。在邻人苦帮的氛围中,我一个劲地给自己鼓劲,“坚持就是胜利。”我的良心不时受到震颤,骨骼隐隐作痛,信念并不减退。“不能怯怕,怯怕是可耻的。”

想想父亲年过花甲,还象六十哥这些壮劳力一样,常年累月与土圾疙瘩打交道,从泥土里,从石头堆里抠出血汗钱来,俭省节约,时时补贴我们,希望我们在外边活得潇洒些,开拓些,我一年当中帮他干几天农活,若叫苦喊累,还算人吗?所以,即使手掌虎口磨破,手指裂开几道血口,磨出几个血泡,我的精神都没有疲软,跟在别人旁边深一镢头浅一镢头的挖着。黄昏时分,浓雾又弥漫山谷,细雨随雾飞扬。六十哥把黄芪捆绑在每个人的背架上,催大家赶紧走。此刻,冷雾刺目,头皮发麻,走到山腰,方见雾层沉沉如盖,罩在头顶,群山的顶部都浸入雾中,眼前的小村则被隔离在一个宁静的空间,山坡上修长参天的油松树,用它们挺拔的躯体支撑着雾层。油松如铁柱一样,呜呜地叫着。

左邻东信哥,也在黄松林湾种有几亩黄芪,与我家的地块隔一道梁。东信哥每天一个人上山挖药,不慌不忙,一天挖一二百斤。他是个乐观主义者,爱说些惹人发笑的怪话,这天上山,他带了一些炸药,要炸掉地里的一个大石头,炸药装好,导火索点着后,他就往这边跑来,刚到,就听见“轰”的一声闷响。

“情况不大,只有三两药。”

我们跑过去一看,石块碎了一地。

这黄松林湾,以前野鸡、乌鸦、野鸽、喜鹊、鹧鸪成群,后来因为农药过度使用,毒死过不少。也有用火枪打的,打死了就煮肉炖汤。人不断地开垦着荒地,人与鸟争夺着生存空间,有一句民谚更让人皮肉发酥,“人吃人,狗吃狗,野雀老鸦吃石头。”这大概是生态极度变异时的情景吧。

有什么药物能够抑制人类不断贪婪的心呢?父亲和他的同伴们种的黄芪、柴胡、半夏、党参显然是不行的。

“我在秋播时,泮了几斤药麦,毒死了一百多只野雀。”东信哥是村主任,他的作法别人容易模仿。我说这是对生态的破坏,野雀少了,农作物虫害就会多起来。东信哥听了只是一笑,说:“麻雀的确绝种了。”

人为财,鸟为食,有啥和平相处的办法呢?

山谷上空,一只岩鹰悠闲地飞翔。

第五天和第六天,没有请到一个小工,只有我和妹夫帮父亲挖药。一整天才挖了一百多斤,进度太慢。第七日时,雪下到半山腰了。早起,万籁俱寂,山野粉白,大地酣睡,苍天未觉,我有些怯怕了。母亲又请了四个帮工,加上我们共七人,突击挖剩下的三亩黄芪。四个帮工都是我小时侯的放牛伙伴,上了地,我给他们每人发两盒烟,大家都乐得使劲,决心一天挖完剩下的坡地,“我们有的是力气,虽然自家已经挖过半个多月了,但这点地不在话下。”一个名叫超赢的青年说。我觉得父亲种的这片药材该挖完了。

西风推送冷雾滚涌而来,雪珠子飞舞,使劲打向人们的脸,我的眼镜被雪水蒙住,眼前更是模糊一片。

天不凑趣,我们只好撤兵回营。次日,母亲又请了四个帮工,我们一起早早地吃过饭,赶到已经覆雪的药地。天气更糟糕,刮起了风,山地里如同冰窖一样。挖了半个钟头,浑身上下才稍微觉得热和些。手里的活一停,就感到极冷,想蹲下歇一会是绝对不行的,那样的话,冷气会立即把人冻僵。

父亲拾拣了些干柴草,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头下生起一堆火,给我们烤馍馍,我们几个人拼命地挖,中午时分,父亲在黄松林湾种的药材全部挖完。父亲佝偻着腰将乱扔在坡地里的黄芪、党参一根根拾掇整齐,捆扎好,堆积在地边,然后绑到每个背架上。我有一种解脱感,长长的舒了口气。说:“总算挖完了。明年,这湾里别再种药材了,挖起来挣死人哩。撒些松子叫长树去得了。”

父亲一时无言。为生存计,他不可能轻易丢弃任何一块山地,何况这里一次挖的药材能卖几千元哩。“种点药材好,急哩忙哩用钱时也有处找。”

黄松林湾,我们十天挖了一千公斤黄芪,五百公斤党参,一百公斤柴胡,我们这里的中药材品质在全国数一等,外商上门收购。我们挖的药卖了七千多元,这也就是父亲全年的一大笔收入。父亲的日子就这么苦。当他把这些钱分出一半给我时,我哭了,我说:“爸爸,你这钱,我没脸要。你还是留着自己花吧。”“你看你,这娃,咋这么跟爸说话,别嫌少嘛,我有啥苦的,比过去好多了。我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拿着,不是要集资修房吗?咱家里,哪辈在城里有过房?”

我竟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一天,风雪铺天盖地。我们又请了几个帮工,到村子对面槐树坪的一亩平地里,挖我家的最后一点药材。这是一些黄芪秧子。父亲去年秋季种的。

黄土地板结得很硬实。药秧子又短又细,多是竹筷一般细得可怜。这块地正在过风梁上。大风起兮,人心惊慌。猛恶得很,足可以推动一架大型风车。我和妹夫早已受不住了。身单力薄的妹夫眼看就要冻僵,一脸“牺牲”状,我赶紧劝他回家帮母亲去做饭。剩下的人坚持到中午,吃了母亲送来的热面条,再鼓干劲,陆续扫尾。

成带叔嘴里叼着烟斗,弓着腰正在掏一根又长又粗的陈年老芪,他足足掏了半个小时,一条完整的黄芪拔出来了,他兴奋地举起,在头顶轮了一圈。对我说:“这根黄芪,回城时你就扛上。”大家被惹笑了。

成带叔身材矮小,穿着旧棉袄,外套黑色棉布汗褂,头戴满是汗迹的蓝布帽,脚穿满是泥土的黄胶鞋,他前些天给自己挖药时,为拔一根粗药,因用力过猛,被闪了一个狗墩子,大脑受到了轻微震荡,至今头还荤。他本该歇几天,但他一大早主动来帮忙,我被这人的好心肠深深地感动了。

在成带叔左侧并排挖的是明石哥,他是村里的阴阳先生,这几天正患牙疼,这阵子牙疼又发作了,他蹲在地上,捂着腮,忍着周期性疼痛过去,稍好了一些,他又轮起镢头挖起来。

每抛出一根药头子,并排在成带叔右侧的老照叔都要将眼睛凑近些,看真切了,就确认从何处下镢头。他由于经常给村民刻章子,眼睛高度近视,没有配眼镜的闲钱,觉得当农民的戴副眼镜子又别扭,凑合着,走路干活极为不便。他一家七口人,生活的担子很重。他的老母亲八十多岁了,还照常上山拾柴草,扫树叶,以备冬天煨炕之用。老照叔的右手残疾,大拇指、食指都被柴油机的传动带截断了。他用这只仅有三根指头的手,抠着土。

每个人都干得很认真,很迈力,很细心,每一个动作都十分感人,“既然帮忙来了,就要帮好。”这就是他们共同的理念,偶然不慎挖断药,也没人说啥。

慢叔这天又来帮忙,慢叔这人,由于远祖同宗的关系,每年在夏收、秋收、秋播、春播时节都来我家效劳几天。这些年,祖父、父亲、母亲三人守着山地过活,一老一病,劳力单薄,多亏了乡邻帮忙。慢叔说:“总不能看着不帮啊,我姐性情急燥,农活一忙,我哥招呼一声,就扔下自家的活来帮忙了。我一个人的农活,不经做就完了。”

慢叔至今过着清简生活。村人都说他不会算帐,他有多少积蓄,谁也说不清。我曾去过他住的那间小屋,黑黑的土墙,破旧的瓦片和石板夹着一些洋麦草。屋外一棵大李树,斑斓的树叶落满一地。我低着头,掀开门进去,划了根火柴点着了满是油污的煤油灯。小屋一角是一爿土炕,炕上一片竹席,一床旧棉被,墙脚一堆洋芋,上面苫着一些老葱,另一间更小的黑屋子,不足六平方米,靠南墙砌着一个泥灶,灶前一个火坑,上面吊着一把新铜壶。

慢叔是父亲的堂弟,他们弟兄四人,慢叔是老四,同一个院子里住着他的三哥,他的侄子很能干,做药材生意。前些年修了新房。慢叔指望他的侄子养老,这些年的部分收入已经由侄子保管,另外他还指望村里的一个花椒大户在他老死后购置棺材协助办理后事,就把两亩花椒提前交给大户管护采摘。慢叔粗中有细,正当村里争取通电,侄子要提前买钢磨,慢叔就投资入股一千元,村里人都夸他:等通了电,你磨面最方便了,侄子也不会收你的钱。

“那当然了,我让他把面磨好,压成面条,我抬来只管煮熟了吃。”慢叔此番表白,又惹大家一笑。慢叔早就脱光了牙齿。他一边干活,一边给明石哥讲自己拔牙的经历。“我这牙齿,前几年就常疼。牙疼不算病,疼死没人信。有几次我急得差点跳崖。一次,有个上门要饭的藏民老婆给我说,绑上根细线慢慢摇动。我真就连摇带拔,现在满口光,一点都不疼了。没牙,吃饭就是不太香。不过也不要紧。”大家又惹了一笑。

天气十分恶劣。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刮。挖药的进度很慢。这一天,一块地的黄芪秧子挖完时,已经暮色沉沉。雪花纷纷扬扬。我们一个个瑟瑟发抖。缩着脖子,赶紧拾掇工具和满地的药秧子,捆绑上背,往回急奔。

赶到背风的大槐树下,可以歇下缓口气了。眼前是三个小村庄。佛堂寺村、寺背村的瓦屋都已经一片雪白。屋檐下的门面黑沉沉的,不知里头住着什么样的人家,给人一种迷离朦胧的感觉。自己的小村,每户人家的男女老少都是清楚的。家家的琐碎事情也知晓一二,人世间,这是我能知道的,也是极其细微的一部分。而我所知道者,也只是有限的一段。所谓一瞬间的微末。人心能装多少东西?面对故乡,我无法回答。

干完挖药的农活,我该回城上班了,八十岁的爷爷拄着拐棍送我到门口。分别时,我说:“爷爷,我忙过单位上的事,就上山看你。”

“好。我的娃。好好把共产党的事情干。”

我看他老人家眼里闪着泪花。

我回了单位。我把这份牵挂深埋在故乡的雪地里,等待明春发芽,生根,开花。然而,爷爷早已去世,苍老的父亲和母亲依旧在自己的山地里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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