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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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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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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心不已

以一片绿叶的形状,着附在中国西部的版块上,这片叶子将会映出生命的无限壮美。

——题记

段让才那天进沟时,天已经黑影下来了。冬季的劲风呜呜地刮着,扬起的沙尘扑打在他明显苍老的脸上,生疼,但另一种叫“心疼”的疼抵消了这种冷风打来的疼。他一步一拐地走着,脚下是泥石流沙沟的圆光石,咋不拐脚呢?

从武都城里坐车到汉王,在老家罗寨下车,给老邻居们打了招呼,他就往这沟里走了。“让才,你先歇着,明儿咱们一起进沟,不成吗”堂兄这样问他。“反正明天我叫几个小工进去放水就行了,你这一向累很了,还是歇着吧。”“不成,我得进去,老罗一个人看园子,我得连夜进去,还要向他交待几件事。”

多么倔强而率直的脾气啊,但正是这种倔强顶住了生活中遭遇的一切灾难和困难。他硬是一个人往沟里去了。月亮在山顶上刚露了个头,细月如镰。沟里阴森森的。

这沟叫佛堂沟,早先——约是东汉时期吧,有一座佛寺,后因山洪冲毁寺院,佛像给淌到白龙江里了,人们就叫它淌佛沟,再后来,沟里头的西番氏羌人又在山头上新建一寺叫西宁寺,于是又叫成了佛堂沟。沟深着哩,30多里长,窄处仅二三米,宽处却有二三百米,全是泥石流沙坝。古往今来,行人怕走此沟,但又是连通几个县域的捷路,不得不走,就有一句民谵传下来了:三十里的佛堂,一辈子不走不想。使这沟多少有了点恐怖味。

约行5里,段让才到了自己这几年用全部的心血创建的油橄榄园。园有1000亩,把一段沟道、荒坡点缀成绿色沟坡了。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正是这种情景,看园的大黄狗叫起来了,在迎接主人。老罗也拉开了柴栅门。“他爷,这么晚了,还进沟看看?”

“我看这几天,要抓紧时间搞搞冬灌,没有修剪完的树也要抓紧,要上足肥料,这次得雇人进村拉些稀粪,活集中起了,我怕你们调拔不开,这就连夜来了。”

“你放心吧,他 爷。”

“好的,放心是放心着哩,我也要参加劳动,不能老呆在城里啊。”

说着,他拿起一把剪子,走进园子,在月光下,咔喳咔喳地剪起树来。这些油橄榄树已栽下6年了,该结果了。

他用那双刚刚安葬了亲人——儿子、女儿的手,使劲地修剪着树枝。唯有此,可以把他心中的烦绪排解过了一些。

“我都50多岁的人了,我现在把啥想不开?”

“儿子,女儿不在人世,孙子在,老伴儿幸免于难,我还要好好干。”

“我不求发什么财,只愿这些油橄榄树在这沟里一天天长起来,让人都看我的样,发展油橄榄,千家万户发展,满山遍野都是油橄榄,中国的油橄榄油就够吃够用了,周恩来总理1964年,从阿尔巴尼亚引种的,这都40年了,好啊,在咱白龙江边的山沟长成了,最佳适生区,一斤油100多元,一斤果4元,好着哩,好着哩,希望我们县把这个特产真正扶起来,我这头就带对了。”“咔喳、咔喳、咔喳、咔喳……”

剪子与老段的心对着话。每一剪下去,除了剪掉树上一些枯枝、废枝外,同时剪掉了他心里的悲沉无用的思绪。

看着这一切,老罗啥话也不说,跟在他后面也剪开了。

二OO三年十一月的那次不幸车祸,如果遇到别人头上,即便不会神经失常,也会丧失继续创业的勇气,但老段却没有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极度的悲伤,这不能不让他的老伙计老罗对他产生敬意。

1960年,段让才从武都农校毕业。那年他还入了党。农校让他留校,县文教卫生局也同意让他去洛塘中学任教,但由于家庭困难未能离开双亲,他只好在生产队当上了会计,兼任大队秘书。

社教运动开始后,他又去了成县、张掖,运动结束,武都地委组织部准备任命他到武都县农业局任副局长,不巧的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的事给搁浅了。只好回到老家罗寨村当民办村学的教师。十年后,又到汉王乡综合厂当副主任。这些都没有什么大的起色。直到改革开放的劲风吹开后,他毅然下海经商,搞服装布匹生意,红火了好几年,赚了一笔钱,并举家迁进县城。1984年—1988年,武都的中药材红芪、黄芪十分走俏,当地1斤买40多元,在广州买80多元。他趁势赶做药材生意,很利索地赚了几大笔钱,见好就收。

这位瘦高而精明的农民企业家,在不惑之年,他也领悟到了许多人生与社会的经验。形成了自己活着的法则:科学地规划、稳步地发展、潇洒地生活。

告别大起大落、跌跌撞撞、风险与暴利并存、机遇与不幸共生的药材市场,他开始了另一种更成熟的选择。

求稳、求新,面向未来,科学筹划。他的眼界毕竟比一起贩药材的一般人高,更能辩证地看问题,懂得与时俱进开拓创新。

武都是一个山沟小城,正在发展开发之中,建筑业他搞不来,但服务业却能行,就说人们的烧煤烧柴的事吧,蜂窝煤刚推广时,还没人要,现在慢慢烧开了,厂子也建了几十家,一个农民进城用板儿车拉着蜂窝煤推销,一天都可以赚五六十元。更好的燃料是什么呢?对,液化气,在大城市早已推广了,但武都还没有。地区一家公司正筹建一个供应站哩,一个站能供一城1万多户人的气?肯定不行。千里迢迢从兰州用汽车托罐拉,量是有限的。

做液化气的生意,大可赚一把。而且能形成稳定的经营。段让才想好后,就下了决心。

回忆的闸门打开后,他索性坐在园内的一块青石头上,向老罗讲起他的经历来。

老罗,我们都是同龄人,我混到这一步不易啊,在咱们村,小时候一起在这条沟里放牛的时候,我们不就经常在一达逛吗?你看我今天,还和你一起哩,嘿,这也叫缘份。前些年我刚刚搬进城住时,你们还说,进城就不恋老家了,这不,我还和你们在一起哩。

是啊,他爷,我们都爱这佛堂沟。要绿化它,要栽油橄榄,这树咱们小时候可没听说过,你上过学,从书上读过吧,在什么地方来着?

地中海,意大利,希腊。

对,意大利,地中海,多遥远地地方啊,仿佛是在月球上。你咋想到要栽这树呢?他爷?

我不是先想到办液化气站了吗?是的,那是1997年的事,我决心参与市场竞争,个人与国家碰硬,我算是咱县里搞民营、非公制经济的第一人哩。我和儿子段文革一次又一次地去跑地区和县上的领导,分管市场的、分管计划的,大的、小的、正的、副的见人就跑、就争取,工商、消防、税务,一遍遍介绍我的想法。贾专员是咱汉王人,帮了大忙。我的苦心也感动了各部门的领导,他们同意了,我弄到了80万元项目贷款,我又自筹了20万元,拿出了10多年的积蓄。在城郊征地3亩,修厂房、买气罐,请工程师安装管道、配电盘、充气设备、避雷塔,我请的是兰州市国力液化气安装公司的工程师。

嘿,你真行,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请人家花了不少钱吧?

没有,大地方的人跟我们小地方的人不一样。他们很快安装完毕,我的供应站就开业了。从兰州炼油厂拉来的高级液化气,我雇了6个人,用三轮车送气,送货上门。用户一打电话,我的人就去了。一瓶液化气46元,赚3元,一天送100多瓶,好着哩。

这一年要赚多少呀?

赚几百万哩,发过人工工资,净赚几十万元。

钱赚多了有什么用呢?

这不,我把它都投入到佛堂沟了。这沟以前是什么样,你还没忘吧?

这烂球的沟我咋会忘了它的旧模样,1984年的山水差点把我们庄给毁了。

是啊,听水保局的人说,这是全国最大的泥石流沟之一。利害着哩。

你栽的这些树,保证能把泥水拦挡住。

我一个人还不行。咱村的慧儿、红儿这几年也赚了些钱,也要进沟发展油橄榄了,一家1000亩,就可绿化半条沟,水保局也要综合治理,上半沟还要栽花椒,建万亩花椒园。这沟有指望了。

只是,他爷,这油橄榄到底会不会见效呢?你投的钱不少了,光给我发工资都发了24000元了。6年了咋还不见果呢?

本来今年要见果,早春的霜冻把花蕾冻死了,这叫生态失调,上半沟的花椒今年绝收,损失300多万元。

明年不会降春雪吧?

不一定,关键是我们要搞好冬管,推迟开花时间。

说着,两个人站起来,向庵房走去。

西部大开发是段让才发展的春天。

1997年2月开始,他跑县林业局、油橄榄开发办、农发行,争取了23万元专项贷款,又自筹40多万元,租用罗寨村佛堂沟阳坝半坡60多户村民的弃耕地120亩,拍卖本村荒山荒坡800多亩,雇请本村民工,镢头抢了4个春秋,在荒坡上掘创出一层层海绵梯田,开挖出8个蓄水池,架通了电,修通了公路,购置了柴油机、抽水机、安装了电灌,从油橄榄科技园的苗圃购买苗木1万多株,一株一株栽进用滚汤的热情灌溉的沙地里,开始了更为绵长的期待。

至今,树栽下去已八年了。

在油橄榄即将见成效,液化气站生意红火时,因为要去外面联系另一笔生意,儿子开的私车不幸与一辆大卡车相撞……

“天丧我,哎哟!”恶梦中又一次复现惨忍情状,段让才又惊醒了。

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一大不幸,尤其是,儿子是他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儿子的死去,对他是双重的打击。但他硬忍着,他要顶过这阵剧疼。他坐起来,披上衣服,点燃一支烟,自己给自己解闷。他想起儿子和女儿,又想到社会上交往的许多朋友,老安、老秦、小王、小赵、小李……,朋友们给他有力的安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有个文化界的朋友小巩还给他抄了这几句诗,他边念边自问,我怎么这么脆弱?这那里像个男子汉呢?只要我坚持干下去,这沟就绿了,就有治了,就有希望了。有了绿,山幽、林静、水碧、气清、景美的佛堂沟可就好看了。金钱不是太阳,绿色才是希望。缚住泥石流恶魔,佛堂沟的生态变好了,这一沟10000多人会记念我的,我再求什么哩?人一辈子不就是为社会、为同类作点什么吗?儿子、儿子,他命浅,做不了这种贡献了,我单枪匹马地干……,三个孙子还小,但都聪敏机灵,将来让他上林业学校,继承这份事业吧。

想到这里,段让才似乎参透了“命运”的玄奥之理,轻轻松松地出了口长气。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一个冬季过去了。段让才也从郁闷的情绪中走出,老伴的伤也好了,他和老伴照常经营液化气供应站。兰州的商人已和他们多次打交道,彼此十分信任,有时运来的液化气欠些钱也不要紧,销完了再打电话让送货过来,这次还前次的款。人家对他很同情,该让过的服务费都让了。

2004年5月1日,一场春雪突袭武都,山城四周的群山一夜之间一片银白,这可把段让才急坏了。佛堂沟的油橄榄正要开花结果,这一场雪不知要损坏多少花苞。

他大清早就租车赶到佛堂沟,一进沟门就看见园子上空浓浓的烟尘,心里还是不稳实。到了园子,看到老罗正组织10个妇女在各到处燃烂柴、牛粪、驴粪,园子四周的山坡竟不见雪影,这才放宽了一码心。

老罗见他风急火冒地赶来,知道他的心思,安慰道:烟熏了整整一夜,不怕事了,今儿天晴,阳婆(太阳)一出来,气温回升,保准没事,日他娘的这贼雪 ,害人好苦。

只要这场灾过去,就万事大吉了,我就怕你夜里睡过头哩。老段脸上露出了这半年来少见的一丝笑。300万元投进去了,看样子今年能见点效了。

你放心吧,有我操持哩。老罗顺其心安慰他。他爷,我看今年的花苞稠哩,一树产50斤,10000株树产50万斤果,卖100多万元钱哩。

县油橄榄办的老祁弄了台意大利制造的榨油机,我已经说好了,给他掏加工费,我榨的油自己装瓶出售,效益会更高。他那里一个瓶子加纸盒要25元,我算了一下也划得来。丰收的希望促使老段心境豁然一开,他说,我的第一瓶橄榄油就寄给关心油榄橄事业的宋平先生。

的确,宋平同志在甘肃工作时就重视这一产业,去中央工作后,也一直关注此事。

这一点点愿望分明又成了老段的精神支柱。他在园子里转了一遍,摸摸这棵树,摸摸那条枝,嗅嗅那些已经飘出淡淡的如桂花一样香味的油橄榄花蕾,在橄榄叶柔和的翠绿汇成的湖泊中,他沐浴了一番,一度焦虑、烦躁、紧张、担忧的心情彻底放松了、舒展了。

太阳一天天增强热力后,油橄榄的花香充溢了佛堂沟……

这一年,佛堂沟的雨量比过去几年要充沛得多,不用电灌抽水浇园,园里的墒情都挺好。秋后,油橄榄果采收了五吨。果子的质量和出油率又远远超过了国外水平,让前来参观的希腊专家挪司大吃一惊。

看样子今年的收入又是十拿九稳了。2005年采收10吨没有一点耽搁。正当大女儿、女婿和小女儿都在为他高兴时,小女儿却不幸被人暗杀。段让才的心灵又一次受到重创。

现在,心情刚刚平静下来的老段,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又挺立起来了,他计划着,今年的油橄榄丰收后,就在这里修些凉亭,建个老年人活动中心,也为社会做点贡献。他已经是陇南市政协委员,去年,他还在中国世纪大采风活动中获了奖,他觉得,他得到的远远多于失去的,他应该知足,并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向社会慷慨让财,无私奉献。他认定了一个终身目标,就是为中国的油橄榄产业开发奉献毕生精力,想到这,他就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了勇气,一下子年轻了一大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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