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李子树

我二十岁从者家湾嫁到李家庄，刚来时李家村有两棵果树，是贵德家的。果树有大酒缸一样粗壮，结的李子鸭蛋一样大，红红的，味道很酸。落在地上，猪喜欢吃。地上满满的猪粪。村里的人大都嫌脏，瞧不起。只有慧慧捡到了就在衣服上一擦，然后大口大口地啃，好像是在她娘肚子里见过李子的。也怪那年月缺吃。

队里分的黄豆不多。黄豆面打甜浆。就是白水中煮几片洋芋，加点酸菜，拌几把黄豆面，没有盐油辣椒，稀溜溜照镜子。还觉得很香甜，所以叫甜浆。不光是大人娃娃爱喝，月娃儿也爱喝。想喝别的，没有。所以，慧慧饿了捡猪粪中的酸李子。

吃那样的酸李子，生蛔虫病。

那年月，人身上虱子多，肚子里蛔虫多。

我这人爱干净。不像慧慧那样捡李子吃，我捡李子种植，房前屋后很快长了好多李子树。

我男人是抗美援朝战场回来的，是个有志气的人。我男人叫杨解放。他是这村里的帅哥。他喜欢栽树。我们一起栽了几千株花椒树，上百棵李子树。我男人很大方，热情，好客。我们家的李子嫁接了甜李，谁都喜欢吃。

每年秋冬季，我们家的李子送到全村各家各户，我们也送树苗，在春天。

这村里的果树少的那些年，有的人把果果儿看管得很紧，谁家的娃娃摘一个就吼叫着骂。

我的树长起来后，就没有人再为几个果果儿骂人了。

我现在还有好多李子树。

可是，我的李子很少有人吃了。

去年，有个外地来的人见我的李子熟了，问我可以吃吗？我说，你随便吃。咱山里的李子多，吃的人少，都浪费了。

那人一个劲儿吃，我很高兴。

我又想起了喝黄豆面甜浆加野菜。

我家还有几箱蜜蜂。今年春天，自己飞来了三群蜜蜂。最近又生了五群。

这山上松花多，槐花也多，还有党参黄芪野山荞，一到腊月，蜂巢沉甸甸的，那是蜂蜜。

你瞧，蜂巢边上的百合花，长得有六尺长，胳膊一样粗壮，杆杆子可以当拨火棍，也可以当吹火筒。

这水缸里有睡莲，是我孙子种植的，他上大学，过年时就回来。

我儿子儿媳在外打工，说不定晚上就回来。

我男人喜欢打鼓，过年时，村里打鼓敲锣，办社火，耍狮子耍龙耍船。我男人打鼓那叫一个兴高采烈，雄心勃勃。

我没念过书，这两个词是我男人教的。

他是个炮兵，炸翻过三个碉堡。

我男人去世十几年了。

对面山粱上翻车了。十几个人滚下山崖。

他去卖药材，准备给儿子娶媳妇。

现在，我的孙子都上大学了。时间真快。一晃眼就快二十年过了。

我有脑梗塞，有时候坐着突然就昏迷不醒了。前天在这里洗洋芋，就晕了一下。冬梅正好回家，扶着我进去，在灶上躺下，半个小时才回过神。

我不敢去庄稼地里摘菜摘花椒了，一个人也不敢出门了。八十岁了。

看着这片李子树，就希望有人来吃。

这李子很甜，如果还嫌我的李子甜得不够，还可以来点蜂蜜。今天是夏至，过一个月半就立秋了，李子就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