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搅团

巧凤做的搅团是北山社区有名的，洋芋搅团，苞谷面搅团，荞麦面搅团，做法不同，吃嘴里辣辣香香，韭菜花浆水，蒜泥葱花，巧手巧艺，有滋有味。

巧凤是个聋哑人。干活总是微笑着，所以大家给她的搅团起了个雅号：快乐搅团。也有人叫巧凤搅团。

一碗三元，满满的，中老年人的早点足够了，小娃娃吃多半碗。浆水拌汤放开喝。

“一株野草，生在山沟里，就算开花多香也少有人知道，在城里装进花盆成了盆景，价格几百几千，有的上万。”陈大鹏第一天进城拉人力车给人送货挣钱时，碰巧在巧凤的搅团摊位上吃了一碗搅团，喝了两碗浆水拌汤，付了三元钱，连声感叹：“搅团在咱老家是最平常的饮食了。在城里都卖钱了。这女人真攒劲。”

巧凤的男人叫王鹏飞，矮矮的，瘦瘦的，黑黑的，手臂力气大，搅拌搅团，砸搅团，连续几小时不歇气。这一手功夫也是炼岀来的。

陈大鹏拉了两年人力车，积攒了一点钱，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给人送货，跑火车站物流公司到城关区江南江北超市门店，送米面油，蔬菜，水果，日用百货。

陈二鹏在村里当干部。

陈大鹏没念过书。陈二鹏读过初中，读过《水浒传》《三国演义》。有点文化的人有心计。陈二鹏知道当村干部的好处，尤其是当村主任。陈大鹏只知道拉车送货可以挣钱。老人送上山后，陈大鹏把山上的土地房屋物产全部给了邻居。陈二鹏不缺钱，陈大鹏也就没给他送啥。陈二鹏很不高兴，极不欢迎陈大鹏正月上山上坟祭祖。

陈大鹏在城南租一个窑洞住，过年也就不上山了。

巧凤一家也住南山脚下，两间平房，一个一分多地的菜园，长两株桑树，两株石榴树，一株合欢树，一株紫荆。空处种着韭菜。

陈大鹏住的窑洞，原先住着一个和尚。活着时每天早出晚归，绕城念诵《心经》，和尚圆寂后，一直空着。陈大鹏住进来后，窑洞的左右还贴着经文和佛像，但是，他不识字，也不具备慧能六祖无师自通的慧根，也不知道敬香。他几乎是一个天生的无神论者。他身上的火气旺，也不相信什么鬼怪妖魔，也没看见过什么魑魅魍魉。尽管巧凤的男人王鹏飞说过窑洞和南山的鬼话神话。

陈二鹏把村里四十八家贫困户一百五十八人的低保卡集中起来，每月取款后按照情况发放一些，自己留一些。村里的贫困户不知道深浅，对他给多少钱都是感恩戴德。村里的人都很老实厚道。

陈二鹏连续当了九年村主任，克扣了六十九万元扶贫款，村里很少有人知道。

王鹏飞不幸得肺炎和肝癌死了。巧凤的洋芋搅团卖不成了。临时增加了洋芋丝丝饼子和香豆面茶。陈大鹏帮她买了一台砸洋芋搅团和搅拌苞谷面搅团的电动机器，快乐搅团又恢复了经营。

天道酬勤，没娘娃天帮忙。

陈大鹏一有空闲时间就到巧凤的摊位上帮一把忙，早上把必须的东西送到位，晚上拉回去。两个勤快老好人就互相爱上了。陈大鹏四十五岁时，和三十五岁的巧凤结婚。正是中秋佳节。

他们用了十二年功夫，积累资本，在建筑工地捡废弃的钢筋、砖头，在河滩上拉沙子，像燕子垒窝一样，在窑洞前的一块空地修了两层八间房。

陈二鹏私吞的扶贫钱让村民陈代龙知道了，陈代龙在外包工亏大了，开始借人的高利息款过日子，他私下约定以八分的利息借陈二鹏的钱。一次借了七十万元。

年底，陈代龙失去联系。

陈二鹏不敢告状打官司，自认倒霉。

陈代龙又以更高利息放款，也遇到赖娃子，自己也被抓了。

陈二鹏的老婆被村医误诊，打吊针时死了。儿子喜欢赌博，把城里买的房子和山上的老屋也输掉了。陈二鹏陷入困境。又遇大旱，花椒和黄芪绝收。野猪泛滥，几场冰雹，洋芋和荞麦也绝收。

全村一半返贫。陈二鹏也成了贫困户。

大旱时村民们在山间岩洞祈雨，引来了乡干部，村民发布的抖音让县委书记注意到陈家山这个贫困村。调查后改选村干部，陈二鹏落选。幸好没人追查他以前克扣低保户扶贫款的事。

陈二鹏进城，第一次到陈大鹏家作客。

长兄为父，陈大鹏心底仁厚，鼓励陈二鹏：“天无绝人之路，存善心得好报。你不当村干部了就正好。顺坡下驴。不然你犯的错迟早会有人告发。以后就跟我一起拉货送货吧。我有两辆三轮车，你开一个。你哑巴嫂子的快乐搅团，你一天三顿，免费吃。你有心了，一天空闲了帮帮忙。”

村上修公路，从城里到村里四十多分钟就到了。陈大鹏的心思又话了。老家那山上有许多野生的迎春花和兰花。陈大鹏买了一些花盆，把生长在山野里的无名花草和迎春花兰花移栽到花盆，这些看似粗糙的盆景摆放在快乐搅团摊前，还挺吸引人。

有一盒迎春花被一个退休老干部五百元买走，过了十几天，老干部告诉陈大鹏：“我细心修剪了一下，参加了京东国际花卉博览会，拿了个金奖，迎春花被一个日本人三十万元买走了。”

陈二鹏听到这话，说：“你得了三十万，应该给我大哥分十万。”

阵大鹏向巧凤手语说了说，巧凤摇一摇手。

陈大鹏一笑，说：“是谁的财运，该谁得谁去得。那草长在山里，前些年还不是都挖了当烧柴？金子银子石英石，啥时候谁值钱，看运气。”

巧凤用铜铲给食客铲着洋芋搅团，微笑着。旁边的喇叭里，一个童音在广播：快乐搅团，解饥解馋，浆水拌汤，喝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