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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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丈夫去世时，我女儿只有3岁。我一手拉扯大女儿，我女儿很争气，六年前年在甘肃政法大学毕业，考上了乡干部，在五凤乡工作，是个公务员，现在龙凤村驻村，一下去就是村书记，还是个第一书记。
我娃攒劲着哩，现在就盼着她早一天谈个好对象了。
今天早上我起得早，雪地里，挺拔的白杨树上，一对喜鹊喳喳叫；我忽然想起桂花，今年整整二十八了，属鸡儿的，虽然是个女娃娃，但是有雄鸡的刚强性格。
天底下没有当妈的不夸自己的娃的，我每次早饭后在村上的这棵千年老槐树底下兜一圈，主要还是想夸夸我家桂花。桂花今早给我打电话，说她今天要回家。我要好好问问她，婚姻大事咋办？她可能快回来了，我先把屋子整理一下。
一起坐的人都笑起来，给我鼓掌：“凤英，你就放宽心好了，现在的年轻人，绝对自己做主，你就别操闲心了。”
我刚返回我家小院，就听见村子东边的停车场有摩托车喇叭响，我估摸着，是桂花来了。果然，听见桂花边唱边往回走：时间长了没回家，心里天天想妈妈，乡上给我请了一天假，回家把我妈看一下。本应当常回家看看妈妈，工作太忙了实在没办法。
邻居老杨在村头住，先和桂花搭话：“桂花，你妈天天盼你回家哩。”桂花“咯咯咯”地笑着，说我哩：“我妈是个外老古板人，见我就问对象找下了没。今天回家肯定还会问。我咋说哩？哎，我给哄一下。就说找下了。哎，从小老师就教育，要当老实人，说老实话，为了让妈高兴，也只好说谎话了。也怪她。我以前就看上帮扶村上的好青年李福云，我妈嫌弃人家没工作，这倒好，现在，人家本村的李秀兰开办理发馆，搞美容，一个人一年收入十几万，看上李福云，我倒没戏唱了。”
老杨是个老实厚道人，一生坎坷，但是思想先进，原因是坚持每天晚上看《新闻联播》，喜欢了解天下大事，明白现代的青年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有主见，就劝桂花：“狗娃儿，那你就要抓紧。”
“吱呀”一声，桂花进门了。
“妈，我回来了，做啥好饭了没？荞面叶叶子炒洋芋片，再卷一个荷包蛋。”
“我娃回来了。妈早就听见了。正给你烧热水哩。”我忙出门迎接。“我娃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紧坐，妈给你倒水，你先洗洗脚。你渴了吧？妈给你先煮洋芋浆水汤，酸菜洋芋浆水汤改渴。三伏天那样热的，渴急了，一碗酸菜洋芋浆水汤下肚，刷的一下就不渴了。”
“妈，你坐下，我不渴。我这里有矿泉水。”
“你那是啥矿泉水，不如咱家的山泉水。咱家的山泉水冬暖夏凉，消食健胃。你晓得啊，有些老年人快去世时，就要喝一大碗凉水泉里的山泉水。你这回可是时间长了没回来，有两三个月了。你就工作那么忙的啊？我问你，对象找下了没有？”
“没有。”
“啥？还没有？你都二十八了，像你这个年纪，我都生下你八岁了。你算算是不是？你就是不听妈的话没。你把妈气着哎。光顾上工作了。再不抓紧找对象，咋搞家。你把妈气着哎。”
“妈，我给你说，乡村振兴工作忙，任务落在我身上。人家北京来的省上来的干部也加班加点搞帮扶，真抓实干，人家都是一些大干部，有资金，有项目，我们拼命干也比不过。抓产业，抓建设，抓旅游，村村都办农家乐，共同致富奔小康，小康建成还有更多的工作。乡村振兴事情大，我个人的婚姻算个啥嘛。”
“对，你常说，工作重要。要当工作先进，当时代楷模。”
“妈，你听桂花说，我帮扶的那个村人口虽不多，七山八梁九道坡，这山望着那山喊，见面就要一天多，实在是个穷窝窝。我们正在发展旅游农家乐。要尽快让龙凤村变成金银窝。生态已经恢复了，现在正着手种植药材，黄芪、柴胡和党参，山腰发展花椒，山脚下谷地发展橄榄果。树林里养鸡、养蜂。”
我一听赶紧夸桂花：“我娃工作干得好，今年的先进拿定了。可你的年龄也不小，赶紧要把对象找。”
没想到，桂花一脸的满不在乎：“乡书记给我把话谈，我的工作拔尖尖，市上开了现场会，巩固成果再发展。工作越忙越爱干，个人的事情费时间。”
我一听就急了：“那咋能行。家事国事天下事，个人的事情也要抓紧。”
“个人的事情也有点进展。”
“有对象了？”
“有过一个，就是被别人抢去了”。
“哎，这个妈就不信了，像我娃这样一表人才，人彩有人彩，心才有心才，俊俏有俊俏，瓜子儿脸面、杏仁儿眼，弯弯的眉毛像卧蚕，樱桃小嘴比蜜甜，又是个大学生，还是公务员，谁能抢走我娃的对象，莫非她是七仙女下凡？”
“人家也是个能人，大学生回乡自主创业，开的是个美容店，烫一个头发就是一百元，一年挣的钱有几十万，是我工资的十几倍哩。人家一年给村上养老院捐献的钱都几万元哩。”
“那小伙子咋说，啥态度？”
“你别急，先喝点蜂蜜水，吃点我今天带回家的土鸡蛋和草莓。”
“你说一下，那小伙子是乡上的干部，还是城里的干部，是不是挂职来的博士，是啥级别？比你年纪大，还是比你年纪小？属相对不对头？”
“妈你还挺那一套的。我心里还没谱。妈你说说这蜂蜜好吃不？甜不甜？草莓甜不甜？土鸡蛋香不香？”
“好吃着哩。甜，香。”
“你说这养蜂养的人攒劲不？”
“攒劲。有出息。”
“我要是嫁给这个养蜂的，你说好不好？”
“好，那样的话，妈就天天能吃上这样好的蜂蜜，不掺假，纯天然。”
“妈同意啦？”
“同意啥？”
“我和李福云的婚事。”
“啥，还是那个李福云？你一个城里姑娘，为啥非要嫁给一个农村小伙？你疯啦？傻丫头。”
“你不同意的话，他就娶李秀兰了，李秀兰在城里也买了房子，买了小汽车。条件不比我差。我真还竞争不过人家。”
“你咋就非要嫁他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养蜂是攒劲，养鸡是攒劲，可就是个农村人，没工作。”
“啥没工作。啥城里乡里的。现在城乡一体化发展，乡村振兴的目标就是把农村变得和城里一样美丽，比城里还有特色，更康养，更环保。工作嘛，自主创业就是工作，很体面的，合法经营，还一年纳好多税哩。李福云的合作社，不光是自己致富，还带动全村78户389个农民致富。”
“攒劲是攒劲，就是，我还得问问你爸爸。”
桂花又给我说起李福云的好处：“妈，我瞅的对象我不夸，他大学毕业回到家，他大学学的养殖种植加工营销，现在自主创业成绩一点不差。他小时候家里穷，是村里人把他养活大，供他上大学，他很小就期盼上大了建设家乡带大家致富。他人品好讲诚信，外企高薪聘请他，他一点不动心，就死心塌地回家干了，他是为了感恩和报答乡亲们的。他年龄和我一样大，都是妈你的好娃。他常想跟我来把妈你看，就怕你心里嫌弃他。”
“我的娃。我的娃。人一生婚姻是大事，妈就怕我娃不小心一步走差，妈的责任担不下。妈这就按照老一辈的作法，抓个阄问问你去世了的爸爸。说实话，我心里也很忐忑。”
桂花一脸惘然。我向着厅堂中央跪下，搓纸蛋蛋，放碗里，摇了摇。
“桂花，我的娃，来，你抓阄。”
“妈，你这是啥？这要是抓个不同意，就成了笑话。”
“听妈的话，老先人传下来的手艺没错。”
桂花抓阄，展开阄。“妈，真是太巧了，上面写着同意，我爸爸同意。”
“那就好，妈我就放心了。我娃的未来一定幸福，一定美满。”
我拿出桂花父亲生前用过的一支钢笔。“这是你爸爸生前用过的一支钢笔，作为礼物，带给李福云，表达我和你爸的心愿，也希望他坚守诺言，一竿子插到底。听娃说了好多李福云的好处，我的心里也解开了疙瘩，帮扶村里遇好娃，希望我娃的婚姻美美满满。”
桂花也高兴地唱起来：“妈思想开通，支持我们的婚姻，我的心，就像山上盛开的洋芋花。”
我收起两个纸蛋蛋，一个打开的，一个还没打开，在桂花爸爸的灵位前火化了，烟雾中生出一个熠熠生辉的烟圈，就像一个美丽的项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