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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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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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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爱牲口的人

我十二岁那年,遇见了一次邻居和我父亲为争夺一头牛发生争吵的事情,四十多年过去了,争夺牲口的人都已经去世,每当回想起那件事,都会让我再次思考人间一些由珍爱到放弃的心路印记,受到一些启示。

土地承包到户后不久,生产队开始按照生产小组划分牲口,我们家所在的组有四户,有一匹骡子,一头牛,一匹驴,一匹马,原先,这些牲口一家一个喂养着,原本不动,互相帮助劳动就行,但是,邻居老王突发奇想,建议抓纸蛋蛋重新分配一次。老王是从外面闯荡过、回村务农的英雄,有见识,有创意,有威望,他的建议被大家采纳,一组人家的家长开始酝酿怎样抓阄,这是一门新学问,从前没有做过,都不熟悉,老王就演示给大家看,几番演示,大家都掌握了技巧和其中的玄机,尝试用偶然的几率决定一次牲口和农户的“运气”。

以前,牛是我家我养的,短尾巴老黄牛,我都喂养过三四年了,放养、割草、洗澡、夜里添加草料、给牛圈背干土垫圈、看着牛在山坡上想象牛郎织女的故事、和牛说悄悄话等,与牛一起的阴晴风雪,我自然和牛也有一点感情了。老黄牛是一头母牛,生产过好几头小牛,被好几家村民喂养着,放牛上山,我们一起的伙伴都知道老黄牛的孩子,一起编撰牛的爱情故事,以此作为放牧的乐趣。

我们小组的老马是邻居三叔家喂养,每到往山地驮粪土、夏收秋收时节从山地里往家里驮小麦、洋芋、黄芪、荞麦等农作物、收麦子的时候在碾麦场拉石滚子碾场,都是三叔和老马一起出动劳务,互相换工帮助。

骡子是老王家饲养,也有好几年的喂养历史了;骡子有些不听话,老王是大个头,学过武功,在旧时代的军队干过,胆大,有力气,驯服骡子不在话下。骡子耍脾气时,老王大吼一声,立即乖停。

老公驴是五爷家喂养,已经有七八年了吧,我记得我很小时就见五爷出出进进牵着公驴,我还曾梦想着哪一天骑着驴在山路上走一走。因为五爷是经常骑着驴上山干农活的,瘦瘦的五爷骑在驴身上,逍遥自在的神气,活脱脱像张果老一样,让童年时代的我有些羡慕。

按照老王同志的建议,有一天深夜,他们几个人在三叔家的屋子里,对着一盏昏黄弥静的煤油灯,不知道发过誓言了没有,经过一番抓阄游戏,裁决了牲口的喂养权。

他们是珍爱牲口的人,有希望发展新牲口的母性牲口一般都是渴望的焦点。

大约是老王抓到了骡子,喂养权不动,三叔抓到了老马,喂养权也不动,五爷抓到了老黄牛,我父亲抓到了公驴。这都怪我心生过骑驴的梦想,扰乱了父亲的心绪和天界的秩序,一念之间,境由心生,心动生乱。

父亲明显不答应,认为这种抓阄的游戏纯属无稽之谈,无理取闹。他作为村干部,又是老党员,提出坚决反对,一番抓阄决定牲口喂养权的深夜私密活动,被他一口否定,推翻了。

五爷坚决不从,也认为自己是老党员,老干部,必须尊重老同志。他们两个当下吵了起来。

“言而无信,如何做人?”

“就是不成,不答应,怪求是了。还想打架,不怕,监狱是给人修下的。”

“说得好好的,想反悔,不是好东西。”

“小儿科游戏,谁拿这当真,谁是傻子。何况,你家里一头驴都喂养着吃力,劳动力少,这一头牛喂养得了不?喂死了咋整?损失得起不?我家喂养,到耕地时,先给你家耕地,你不要害怕耽误了种地。”

“不成,我就是要老黄牛。”

“老黄牛坚决不给。”

五爷发动全家人咒骂我父亲,我家没有人帮我父亲,我都觉得可笑。

父亲是当时在任的村主任,当即决定召集村委会,禁止用抓阄形式分配牲口,维护了全村的团结安定,也保住了我家的养牛权。

当天深夜,我和邻居家的小顺子一起在我家写作业,准备考初中,目睹了这场争夺牲口的吵闹后,我感觉到做农人的苦处,为土地、山林、树木、牲口、泉水、地基争斗,在身边经常发生,历史课本上又不乏“平均田地、开仓放粮”的天朝天理革命事件,这些事情激励我必须勤奋学习,改变这样的状态。

老牛留在我家,我继续喂养了一段时间,等我上了初中,要离家去镇子上上学,喂养任务由六十岁的爷爷承担,有些力不从心。三年后,老黄牛去世,被父亲埋在离家一里远的山沟,那是老黄牛经常饮水的地方。

一晃四十年过去,父亲、五爷、老王、三叔都去世了。我是一个个目送他们安安全全进入故乡的墓园的。人一生就是这样,活着时嬉笑怒骂,去世后,在人们的敲锣打鼓燃放鞭炮、伴随着唢呐的吹奏声中进入祖上选定的松柏林荫,风水宝地,分享清明、春节的灯香花烛。

还用得着为一亩地、几棵树、一头牲口争吵吗?

如今,村里没有人喂养牲口了。嫌弃牲口的累赘了,就算是动员养殖业,也往往摇头:吃口活,不好务弄,难伺候。

就连养鸡、养猪都嫌麻烦,何况养牛,养驴。马牛驴之情,在村上颓然淡化。出人意料。

几个村的中青年民工被本乡的一家建筑企业全部招工,山地大部分撂荒,牲口消失。荒地很快自然恢复为林地。野猪、野鸡、麋鹿正在营造自己的天堂。

老夫聊发少年狂,我有一次回村到小时候放牛的山坡上采摘野草莓,山路杂草丛生,侄儿披荆斩棘,挥舞镰刀开路。给侄儿福成讲了这段争夺牲口的故事,他一听,笑得前仰后合:“娘娘,要是我,发工钱让我喂牛看咋的。就算要耕地,借着耕一下就成了,还抢着争着喂牛哩。”

后起的这一代人曾经用过旋耕机和三轮车、脱粒机,上山的田间路都是政府投资修建的。发展过十几年黄芪和党参,这几年种植的人也少了。

五保户庄万还喂养着一群羊,每天随心所欲地将羊群赶上山坡,唱着山歌。

他因为是智力残疾,建筑工地不要他。养羊的收入和五保户生活补助够用了。

他拿出一罐土蜂蜜,给我冲了一碗蜂蜜水。生活对于他而言,是甜蜜的。

“大叔爸活着时,还和咱们的五爷争着养牛,要是活到现在,他们也觉得可笑。”

五爷确实是在冬天晒太阳时,回忆过去的事情,微笑着去世的。他们都寿终正寝了,在故乡幽静的山湾时空,留下了一场富有戏剧色彩的珍爱牲口的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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