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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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来是新年，我娘生我爱耍钱，晚上耍着大天亮哎，娘娘哟，白天耍到太阳下山。十冬腊月苦寒天，我的赌瘾比天寒。衣服帽子进当铺，娘娘哎，咬紧牙齿争硬汉。”
刘四唱完一段自编的歌谣，向路边的白杨树说：“众人爷们好，我姓刘名四，名字叫刘四会，就是不会做事。这几天，着我把我娘给我卖猪娃娃的钱输光了，这点钱是我娘在山上挖柴胡一点点积攒下的。以前，我家里有大瓦房一院子，有良田四十亩，都叫我耍赌博输光了，我以前有个老婆也叫我输给对河子村的杨武郎了。哎，我爸爸也因为我耍赌博气死了。这十冬腊月天，我连一件棉袄棉裤都没有，冻得啪啦拉颤抖，只好咬住牙子争硬汉子了。钱输了，心酸了，我就不敢回家了，一溜儿跑到这达了，到这山神庙里看看有没有供果吃。乘此机会，给太爷爷太婆婆，大嫂子小舅子三姨夫四姑妈总儿拉共拜个年，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当官的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经商做生意的财源广进，四季发财，还有那务农的，打工的，心想事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念书的，高中状元，金榜题名；当医生的，妙手回春，手到病除；开酒店饭馆的，一路平安，欢天喜地；打麻将摇塞子耍赌博的，要单给单，要双给双，不对不对，这个不能给，不然我又输了。哎呀，吃了一个土地神的供果，天黑了，在这麦草堆里，睡一觉，做个好梦。”白杨树林边有一个水池，水池四周是荒漠。连绵的沙丘，稀稀拉拉长着一些骆驼草。河西的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刘四的母亲颤颤悠悠出来寻找刘四，一路呼唤着：刘四哎，哎，刘四，这狗吃的又三天三夜没回家了，不知道死着咋达去了，四儿哎，哎，四儿，我娘娘哟，这狗食的，可耍赌着把夜给熬下了，就在这里睡着哩哎。刘四，刘四，刘四，刘四，押钱了，单卖十元。
“押，押，押，十串。”刘四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喊押宝，随口就应答起来
“押，押，我叫你押，今儿我要把你狗吃的打死哩。”
“哎，哎，娘哎，娘，你可打我咋哩啦。”
“咋哩，我问你，我给你的二十串钱来？”
“输上了。”
“啥？输上了？你狗食的，那是我给你买猪娃娃的钱啊，我的老天爷哎，你把我硬要气死里啊。”
“哎，哎……娘哎，你可死不得啊，你可死不得啊，你死了，把刘四我丢下，可咋们做家，你可死不的啊。”
“我，我死了倒好，我死了一了百了，你当耍去，耍去。”
“娘哎，我再不耍了，啥都输光了，就剩下娘一个了，我要是再耍，五黄六月着霜杀，十冬腊月着雷打。我的娘啊，我饿了一天没吃饭了，有一口剩饭吃也好。”
“你狗吃的，光赌咒，都赌了好几百遍了，家产都输光了。我只好一个人讨口去。人家别人讨口供养娃娃上学考状元，你狗吃的只会耍赌博，你把为娘的我要气死了。我讨口去了。”
刘四夺过娘的布包，从包里翻出一件首饰。“嘿嘿，我娘还有这么好的首饰里，这能当几两银子。娘哎娘，你咋还有这么好的首饰哩啦。”
刘母哭喊：“你赶紧给我拿来，你给我拿来，那是娘的救命钱，你给我拿来。”
“娘哎，娘你等我着，我捞点本去，捞点本就回来了。”
冬天的乡村小街道，有阳光，但是比较清冷。
刘母喊叫：“你走，你走，你走了，就没有我这个娘了，一点家产都输光了，我还守啥着哩哎，顺脚儿走吧，讨口要饭走，走哪儿算哪儿。”
刘四娘唱：“可怜的哎呀，刘四的娘，摊上了一个讨债的娃。哎。可怜的哎呀，刘四的爸，咱养了一个冤家的娃。哎。”见刘四走远，刘四娘叹息：这人一辈子，生儿养女，都是个因缘，有的是来报恩的，爱国，爱家，爱父母，爱兄弟姐妹，爱读书，爱劳动，有的是讨债来的，犯法，打架，惹是非，赌博，哎。
邻村的打麦场上，堆积着一些玉米杆。王玉莲从远处挑一担水过来，边走边唱：太阳岀来红满天，月亮河挑水王玉莲。柏木的桶子柳木的圈，黄样木扁担压两肩。上河哩担水路儿远，下河哩担水路不干。
刘母跌跌撞撞走上前，唱：步步走来哎步步行，慢步儿离了自家门。肚子饿来头发昏，只觉得眼前冒金星。老婆我生来好苦命，生个儿子不务正业。丈夫叫娃早气死，丢下一儿是祸根。跌倒在地两眼黑，叫声天爷来救人。
王玉莲唱：上河里担水路又远，下河里担水烂泥滩。一马勺两马勺舀不满，三马勺舀的浮淹淹。
看见路边晕倒的老人，王玉莲上前呼唤：“哎呀，这路边咋躺着一个人，大冷天的。哎呀，大娘，大娘醒醒。大娘醒醒，大娘醒醒。”
王玉莲拉起刘四娘。
“大娘，你一定是饿坏了，走，到我家吃口饭，喝口热水走。可怜的老人，一定是没有儿女养活，四处流浪讨口的。我的亲娘死得早，我爸爸经常在在外面做生意，我家里的情况还可以，不如把这个老人收养了，也算是积德行善。”
此时此刻，刘四正在沿街乞讨。刘四道白：“大哥哎，你那缸子的水烧里不啦？给我给点水喝。”
不远处有几只狗叫：旺旺旺……
“我刘四的运气实在坏，活得人闲狗不爱，可恨我把娘赶门外，娘娘哟，还不知老娘在哎不在，还不知老娘在哎不在，我寻我娘去家，娘哎，哎娘，娘哎，娘哎。”
到王玉莲家门口，刘四看见一个老人正在喂猪，饿急了的刘四顾不上别的，上前在猪槽中找吃的：我娘娘，这家人的猪食槽里的洋芋和胡萝卜这样多，人家的猪娃娃一天吃的都比我好。我在猪食槽里偷几个洋芋吃，哎，要不是我把家产赌博输光，我家的猪娃娃也能吃上这么好的洋芋。
院子里，王玉莲正在给刘四的娘梳头。
王玉莲唱：太阳岀来一哎点红，照着武都一哎座城，照着武都一哎座城。两面青山一条江，江水名叫白龙江，杨柳叶儿青呀，绿水青山好风光。杨柳叶儿青呀哎，姑娘给老人梳哎头。
刘四看见娘，好一阵惊喜：哎，外好象是我娘哎，哎娘，娘哎。
刘母气哼哼地说：“谁是你娘啦，谁是你娘啦，你娃认错人了，这达没有你娘。”
刘四想：这是王玉莲家，王玉莲的爸爸叫王实在。对，我晓得了。一定是王实在家收养了我娘，他能收养我娘，就能收养我。按道理，我娘在哪里，我当儿子的就可以跟随在哪里。王实在的女儿王玉莲还可以给我当老婆。
刘四喊道：里头的人听着，我刘四能干活，能吃饭，耍赌博也能赢千万。人长得帅气又精干，大名叫刘四会，会耕地，会碾场，会推磨，会耍拳，再大的庄子也能看管。
路边有一个老人笑话：“哈哈哈，谁不晓得你是武都城里有名的赌棍啥。臭名扬得相当远，名闻天下甘川陕，大街小巷都晓得，传遍成都和西安。”刘四争辩：“胡扯淡，我的本事没有人宣传，光说我的短。败坏人，把人说扁，我，我告状去。”
正遇上县长丁曦下乡巡访，刘四拦住县长的滑竿，高呼：大人告状。
“口述还是有状。”
“大人，口述。”
“讲来。”
“大人啊，叫大人请听言，草民刘四二十三，家中只有母子俩，米仓山上有家园，状告邻村王实在，夺母霸妻实在坏。”
“夺谁之母？”
“大人，夺我之母。”
“霸谁之妻？”
“你还没弄明白，就是那王实在，他把我娘抢去给他当婆娘了。”
“啥？还有这等怪事呢。那你爸里？”
“大人，我爸早死了。”
“啥啥啥，你爸死了，你娘改嫁了，那有什么不对啊？”
“大人，他把我娘偷走了，我就没家可守了，丢下我刘四不管了，我问我娘还不喘了。”
“你越说还越没眉眼了。传令官，将刘四和他娘还有王玉莲，带在县府问话。”
县府大堂，刘四、刘四娘、王玉莲候审。
刘四唱：他把我娘偷走了，我就没家可守了，丢下我刘四不管了，我问我娘还不喘了。
丁曦感叹：民国八年没饥荒，米仓山上观风光，碰见一案好荒唐，母亲改嫁儿告状，今日大堂问端详，原告被告带上堂。报上名来。
“草民刘四。”
“民妇苦盖子。”
“民女王玉莲。”
“王实在呢？为什么不见？王玉莲可是王石在的女儿？”
“家翁到成都做绸缎生意，走云南下四川，出门三月没回家转。”
丁曦问刘四：“你娘是啥时候改嫁王实在的？”
刘四答：“大人，我不知道。”
“糊涂。你娘啥时候跟人走了，你都不知道。你当的哪一世的儿子啊。我再问你娘。这个，你叫啥来着？”
“禀大人，民妇名叫苦盖子。武都后宋川，牛蹄关人。20年前嫁到米仓山。丈夫名叫刘苦苣。”
“哎，你们的娘爸真古怪，人家给娃取名字都是啥荣华富贵啊，福禄长寿啊，金珠银宝啊，牡丹水仙啥的，看你们的，苦盖子嫁给了苦苣菜，哪怕你们多恩爱，苦苣菜丢下了苦芥子，苦芥子又没了苦苣菜，说，接着说。”
“三年前，丈夫去世，只留下一个二十岁的儿子。”
“你儿子呢？”
“就是告人的刘四哎。
“哦！你到底是啥时候改嫁王实在的？”
“大人啊，那王实在长的啥样子，我都没见过。我丈夫死后，我只希望把那狗吃的刘四会教养好，谁知他耍赌博有了瘾，把一点家产都输光了，还将我赶出了门外。我只好讨要度日。”
“嗨，天下还有这样的怪事。儿子赌博没人管，气死老爹上西天。老娘要饭遇上王玉莲，好心收养实可赞。”
“幸亏玉莲担水，救我回家像亲娘一样对待，谁料想，前几天又碰见了那狗食的刘四，他见我后，又想霸占王家的家产，他是恶人先告状啊。”
“大胆刘四，我把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学无术，不干人事的狗东西，呸，将刘四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刘四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向县令示意：老爷，银子三百两，求老爷成全刘四的好梦。
丁曦对着刘四娘问：“你叫啥来着？”
“大人，民妇苦芥子。”
“苦芥子老人起来回话。”
“谢大人。”
“你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禀大人，民妇无家可归，被王玉莲收养，情愿给他家看门喂猪，洗衣扫地。”
王玉莲补充道：“禀大人，我愿收养刘妈回家，伺候老人，望大人恩准。”
丁曦赞叹：“哎呀，小女子有这般慈悲之心，真是难能可贵，但不知道你爸回来是否答应？”
王玉莲回答：“家父一向忠厚善良，大人放心。”
丁曦再次赞叹：“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还不如将刘四一起收养，叫他给你家看护院门，喂牛喂驴，耕地推磨。吃苦锻炼，多劳多得，改恶从善。”
“哪咋能行？民女不敢擅自做主。不过，刘四如果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洗手戒赌，专务正业就好。”
“赌博恶习，害人不浅。金盆洗手，洗心革面。刘四听好了，以后能不能改恶从善。”
刘四承诺：“老爷，刘四一定能改。”
丁曦说到：“那好，本县不妨冒险一次，做一个天大的人情，本官从俸禄中支取银元十个，特别嘉奖善良女子王玉莲收留误入歧途的刘四。”
谁料丁曦第二天早起打开刘四留下的布包，发现是一些石头，气得大骂。
“这个刘四，竟敢哄骗本县。传令官小王，叫刘四去，这个死刘四。”
知道情况不妙，一到县府，刘四就认错：“老爷，老爷，昨天是我急中生智，拿着一包石头哄骗了老爷，老爷做成一件大善事，我回去就开了一个清汤羊肉麻辣粉铺子，一晚上就赚了三百两银子。全给老爷拿来了。清汤羊肉麻辣粉，是我家传手艺。我给我娘和玉莲发誓，我以后再不赌博了，金盆洗手，改邪归正。老爷放心，啥时候想吃清汤羊肉麻辣粉，羊骨头汤炖粉条，随时来，半夜三更也不慢待。”
“只要改邪归正就好。你今儿拿来的银子嘛，还是拿回去为好，算是本县的贺礼。刘四，我问你，真的金盆洗手了？就算本县三缺一叫你陪着玩玩，你来也还是不来？”
“老爷笑话了，老爷三缺一，哪里需要刘四陪玩。刘四就伺候两碗麻辣粉加烤羊肉串，孝敬老爷。”
丁曦只好感叹：“哎呀，阴差阳错，一念之差，竟然成全了刘四。祝愿你四季发财，家道平安好了。孝老敬亲，积德行善，常记心间。”
刘四这回真的很高兴，唱到：正月里要唱正月莲，家家户户过新年，过了新年抓生产，财源滚滚乐无边。十二个月要唱全，人活一世多磨难，改邪归正从头干，勤劳节俭吃好饭。杨柳叶儿青呀，勤劳节俭好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