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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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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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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不单行

2021年秋季的雨,没完没了的纠缠,连中秋国庆节也搅得没有过好。树上的果子收不回来,地里的庄稼也将发霉,空气阴冷得让人抑郁。

九月初八晚上,乡下居住的母亲打来电话,郑重其事的向我布置任务:“听说你大舅病重得把衣服(指老衣)都穿上了,我希望你能代我去看看。你若万一脱不开身,他若不幸去世了,女婿外甥中,你是大的一个,要组织行情。礼品中必须的铭旌、鸡、酒等在烧纸前得准备好。我和你大都老了,身体不好,你大舅过世了,你就别戴孝了。”我应承着,完了问她:家里可好?她说:“你大绊了一顿,把手窝了,不过,不要紧,你妹妹在家。”

我又想到大哥在的重要,若他健在,这些事是得他去办的,我跟着就行了,但他却可怜的病故了,我能有何办法呢?

九月九日早上,我打电话给侄儿,问他能顾上去看望一下他大舅爷吗?侄儿说顾不上去,给人家干活,时间紧。我一时犯了难,因为我也值周又有课,关键是自己没有车,若坐班车去,至少要耽搁两天。便又打电话给李家坡的表弟,问他在城里没有,如果在城里是否能一同去看望大舅。表弟回说,自己昨晚回乡下了,也看过大舅了。该怎么办?当天的班车已经走过了,乘出租车又怕找不到去舅家的路口。正犹豫着,侄儿又回电话说:咱们中午去,赶下午三点就回来,行吗?我连连说:行行行。

中午,我乘侄儿的小货车,带了几箱牛奶,一路穿山过村来到石砚子梁上,在一处野草遮蔽的岔路口出了公路,左拐右拐的下至半山坡,来到树茂草盛的村庄。车停在了一处院落的门房旁边。门房里出来了一位老太太,我叫了声姨娘,她没认出我来。我说我是咀头庄的,他马上就知道是谁了。他是我大妹的婆婆,和我舅舅同住一个村。我说我要去看我的大舅,等会儿再来看看她。

沿着儿时走过的山沟,我来到大舅的打麦场。熟悉的场院敞在秋风里,新扳的包谷堆在场边上,传统的农具停在彩钢板下,沉默的草垛打坐在庄巢后面。

走进一道生锈的铁栅栏门,眼前左边是失修的牲口棚,黑瓦欲坠;右边是砖砌的院大门,甚为牢固。院子被水泥硬化了,周边的三面是土木结构的房子,都有几十年的光景了;另一面土筑的墙头被雨雪浸蚀,布满了墨绿的苔藓。上房里走出了大舅唯一的儿子,他瘦高身材,像他的父亲。他出生后,母亲就没了,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表弟的身后,跟着他的姐夫,一个发音不太清晰的中年汉子,来这儿已经几天了。表妹和表弟媳也出来啦,几个孩子跟在身后,是大舅的孙子、外孙和孙女儿。上房还是旧貌,房内布置老式方桌,传统烤炉,大火炕。炉内煤火正旺,火炕上躺着病重的大舅。我坐在炕沿上叫舅舅,舅舅清醒过来,知道我来看他,便挣扎着和我说话。他面色灰黄而浮肿,嘴唇干裂而气短。他说到我、我的哥哥和我哥哥的儿子。他并不责怪我长时间没来看他。他牵挂自己的儿女,说人一生就这么几个至亲,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生活。我双手捧着大舅的手,这是曾经能提起碌碡的手啊,此刻却肌肉松弛、软弱无力、缺少温度。大舅一生性格要强,现在却水米难进,怕是生命无多了。他让我吃点东西就回去,估计他是撑不住了。

我喝了一曲茶告辞出来,表弟说,据人卜测,九月十一左右较为凶险。

坐在回程的车上,我心中总有不甘:大舅以前动过胃部手术,他那么硬气的一个人,现在不能吃东西,又没到更大的医院去看,就这么等着,真让人难受。侄儿说:家庭状况你也看见了,病人的状况也已到不了远处去了,再折腾,怕是要回不了家了。

回到城里,忙乱之余,还是想他。想他的心灵孤寂,勤劳节俭,一生艰难。也盼着能奇迹出现,让他转危为安。

九月十三日,早上六点多,电话突响,我感到有大事要发生。接通之后,那边说:“你大舅昨晚过世了。你是女婿外甥中大的一个,怎么准备应该和大家商量拿个主意。但见于你路远不便,让女婿先把东西买上,你过来了,再看情况。还是建议把情行的小一点,别浪费。”我听出这是小舅的声音。

大舅那么坚强的人也躲不过病魔的利爪,生命可真是无常啊!

我先得去学校调课,委托工作,办理请假手续,再得联系其它两个外甥。大姨的儿子给我发微信,问大舅去世了,该怎么办?我说女婿先把东西买上,咱们几个分帐就行了。他又说,几个姨身体都不好,山路泥泞,行动不便,但也想表达哀思,买两个花圈怎样?他还说,阳屲二姨的儿子下午开车来县上给她奶奶取药,让我联系他把车坐上。

直到下午五点,我没等到阳屲表弟的电话,便骑车往家赶。在家附近的面条店买面条的时候,手机上有了四个未接来电。一看是表弟的,便马上打电话过去。他说已经到了陇阳路口。我让他再折回文化街,趁此机会一赶到家里给上高中的女儿写了个留言条,叮嘱她拿好钥匙,照顾好自己。因为她姥姥今天下午急性阑尾炎发作住院动手术了,她妈妈已经赶往高铁站购票去了。

坐上表弟的车,妻子的担心又来了,电话说孩子忘性大,有时不拿钥匙,今天拿了没有?我说:“你打班主任的电话让问问,应该是拿着,若没拿,你今天别走了。”

便找纸火部买花圈,两个要一百二十元,我要求便宜一下,便回说给一百一十元。表弟扫码付了钱,又买了些祭品。我们便直往陇山的舅家奔去。

大舅家的院子里亲房和房下都在,商量明天烧纸的事。凄冷的风冻得人瑟瑟发抖。我逐一见过二舅、三舅、小舅,再和妹夫打招呼。妹夫是社长,也是这次丧事的总理,忙碌的安排着事务。一轮将满的月亮,洁白的照着小小的院落,像无声的眼睛意欲打探上房内大舅的遗体。我想到了姥姥的笑容和大舅妈的脸庞。我便和表弟为大舅上香,奠茶,祭酒,泪水便扑扑地落在了地上。

晚上,我在小舅家睡觉。小舅和我年龄相仿,是我儿时的玩伴之一。甘草屲留存我们许多记忆。小舅的两个儿子现在在兰州谋生,大儿子这次也来奔丧,他长得白净魁梧,很有福态,表弟戏说他和县长坐一起,别人都会抢先和他握手。小舅这几年主要在地方上搞建筑,收入还可以。小舅的院落整齐,房屋时新,气象不同于大舅的。我们叙旧喝茶到11点就寝。火炕的温暖在这个阴冷的秋季显得难格外宝贵。

九月十四日烧纸,天也垂泪,给丧事增添了很多麻烦。首先是厨师的家当停在山梁上的公路上下不来。妹夫安排除了四个打坟(挖坟)的人外,剩下的男人都上山搬东西去。我跟着大家踩着泥泞上山。山村人的伟大与可贵在于不畏艰难的实干与硬干。雨还在下,我们拉着两个架子车,把四个雨棚,三张圆桌,几十个凳子,两台锅架和一些食材案板等或装车或背扛或手抬的,从山梁上硬弄到半山腰大舅的院子里,直弄得大家浑身水汗奔流。

雨棚终于撑起来,炉火旺起来,纸火亮出来,礼宾的长衫穿起来。祭文一篇篇的念,跪祭者一波波的换,亡人一生的劳苦,一生的恩德化成伤感化成叹息,随着哭声和雨声在空中弥散开来。

接着又迎来宾,又起乐声,入席吃饭。都是乡里乡亲,朴实真诚。他们看惯了生死无常,倒显得无畏乐观。他们的行情,外社的二十元,社内的十元,约定俗成。但主家不因钱少而慢待乡亲,一样是一桌四百六十元的十三道菜,有鱼有鸡有猪肘子。最后才轮到自家人坐席吃饭。

三舅忙于养猪,打完坟回家粉碎饲料去了。我和两个表弟去叫他吃饭。今年秋雨太多,三舅的猪养得艰难。最近猪价又跌了,让他甚感忧虑。他的猪在山坡场院上跑来跑去,是农家散养的生态猪。只是养猪的人手太少,忙坏了三舅夫妻俩。

三舅是天生的生意人。小时候,我们在舅舅庄的山沟里挖蜂蜜,蚕茧大的蜜罐里,蜂蜜满储。我们吃的满手满脸,蜂儿也追着我们满山的跑。三舅说,这个卖钱的话,也有人要。三舅现在也养蜂,蜂箱架了半檐台,可惜今秋雨水多,蜂的收获也不大。三舅高中辍学,回家养猪贩猪,据说挣了一些钱。二十年前就被骗子借去未还的钱就有十万元。那时,十万元可在县城买两座楼房。三舅现在的猪越养越好,只是交通不便,市场难以掌控,利润风险较大。他还养牛,放养在山里,晚上总要去照看饮水。勤劳致富,这是三舅的致富经。祝福他的养殖生意越来越顺利,生活越来越幸福!

最担心的事是明天会下雨,因为明天要出殡,坟打在山坡高处的窑窑地里,上山的路十分陡峭,即使不下雨行走都艰难,若下了雨,真不知如何可以到达。

晚上,妹夫安排明天的事:大家明早赶六点半到这儿集合,喝完米汤后行动,因为咱们人少,棺木的盖板和底板以及纸火可以先行送到墓地。八点前起丧,大家不敢迟到!

九月十五日早上五点起来,天虽然冷,但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我们喝了点粥,便往墓地搬东西。道路崎岖而湿滑,幸好妹夫之前已挖好了脚踏窝子。穿过两坨小麦地时,雨水打湿了裤脚。放下棺材底盖和纸火,便往回走,脚上的泥沾上了鞋面。

回到院中,开始起丧。吹响吹起来,孝子哭起来,大舅的遗体被七手八脚的抬出了他亲手建造、亲手维护、朝夕相处的家。我手执火红铭旌走在最前,吹响随后,抬棺人紧跟,孝子垫后。我们仿佛一支冲锋陷阵的悲怆队伍,要向死神讨要命债去似的。

到了墓地,孝子打扫墓穴,阴阳摆正棺材,房下支好滚木,大家徐徐把棺材推进去。黄土被装入编织袋子后封堵住墓穴的口子。然后堆土。然后烧纸钱烧纸火。大舅在众人的哭声和火光中,与我们做了最后的告别。

墓地归来,又是吃席。吃席毕,还有一顿汤面。我没等吃汤面,便来到二舅家转转。二舅的院子是我姥姥和姥爷生前居住的院子,也是我最熟悉的院子。记得院子里曾经有棵大杏树,鸡们会在晚上上树过夜。院子里的房子大多已经翻新,院子地面也已硬化了。可惜的是二舅的腰部受伤多年,疼痛折磨得他难以好好生活。二舅的儿子在县城一所学校当老师,这次回城,得乘他的车回去。二舅妈给我生火煮茶时,二舅也从大舅家回来和我拉家常。表弟走的时候,二舅妈给我装了一些干核桃。

回城之前,我又给妻子打了电话,再次询问岳母的情况。妻子说,手术顺利,再输几天液就能出院了,只是疫情越来越紧,病房只许一人陪护。她还说,现在她一个人照看老人,甚是心急。我劝她别急,并写了几句话为她解闷:

祸不单行

祸,这个瘪三

躲在暗处,害人

大舅病危的噩耗传来时

岳母手术的消息接踵而至

我们兵分两路

仍然不能大获全胜

岳母丢了阑尾归来

大舅却被祸患劫走了

事态似乎有所平静了,我又打电话询问父亲的伤势,母亲终于瞒不过,说出了实情:你大上墙头收拾被雨水冲开的豁口时,不小心跌了下来,两个小时没醒来,现在好多了,你就放心吧。

猛然想起大舅病危时,母亲对我的告诫:“我和你大都老了,身体不好,你大舅过世了,你就别戴孝了。”我的心,不由得又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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