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谨
胡麻是油用亚麻的俗称,家乡人喜欢这么称呼它,如同呼自家孩子的乳名。胡麻是一年生的草本作物,在水肥充足时可长到一米多高,缺水少肥时也可长到二尺左右。它的茎细而柔韧,被有蜡质,摸上去很光滑。它有披针形的叶子,复总状的花序,天蓝色的小花,豌豆大的果壳,扁卵圆形的种子。它喜凉爽爱湿润。它的种子供榨油,秆子供烧柴碾麻,果壳和叶子可做饲料。
胡麻的播种,在谷雨前后,较扁豆迟,比洋芋早,与谷子同时。农谚说:“谷雨谷,种了胡麻迟了谷”,说的就是胡麻播种与谷子同时播种。而胡麻的播种深度则是农作物中最浅的一种,农谚说:“深谷子,浅糜子,胡麻扬在浮皮子。”谷雨时节,一旦下雨或地有墒情,家乡人就会匆匆忙忙赶着种胡麻和谷子。
胡麻的秆上长出蓝色的花花约要3个月左右的时间。蓝花花像一个个小小的喇叭在碧枝绿叶上起舞,七八天后便春泥更护苗了。这时,那绿枝顶上的绿豆豆就一天天长大起来。到了伏天,胡麻就结籽了,农谚说:“要吃胡麻油,伏里晒日头”!
农人们忙完收麦打麦,就要拔胡麻了。胡麻绝大多数的籽壳黄透时,就得开拔,不然,等到低处的籽壳也黄透时,早熟的壳就会黄落枝头或开裂掉籽。所以只要胡麻熟了,下些微雨也不要紧,农谚说:“毛雨子下,拔胡麻。”不过,拔后的胡麻得马上晒,要不然,那种子就不好选了。家乡的胡麻一般用手拔而不用镰刀割,原因是:拔的胡麻颗粒更饱满,出油也更多。
黄了的胡麻,一个个小果果很容易勾连在一起,如果用力拉,果壳容易掉头,壳中的那十来个“小兄弟”也从裂缝中跳出来。所以,拔收时要尽量将勾连在一起的胡麻收成一把,腰把(一束用于绑胡麻茬子的胡麻)得放在头部。胡麻好摞,家乡十五六岁的孩子都会摞摞子。胡麻好碾,三轮挂上碌碡碾几分钟就可脱粒。
暗褐色、扁卵圆形的胡麻籽从胡麻衣壳中扬出来后,农人们就把最好的用于留种,剩下的用于榨油、粜钱。“胡麻不算粮,成了比麦强。”我上中小学时的学费都是家里胡麻粜的钱。
一到农闲,家乡的油坊就开了。于是,大老远就能闻见浓浓的香气。爷爷和父亲就挈上簸好的胡麻,挑上油罐,带上平日里准备好的马莲去油坊榨油。他们先把胡麻倒入大锅蒸炒几十分钟,直到胡麻灼热发黑、香气喷涌,才放在石磨上推。油粕就从两扇厚重的石磨缝中被挤压出来。爷爷和父亲特别喜欢用油粕炝的酸菜下莜麦或扁豆面的饺团(一种硬糊状的面食)。如果一连几个月吃不到这种饭,他们都会念叨起来。推下来的油粕和马莲一起被装进一个直径两尺的大铁圈中,上下加压开始逼油。于是,粘稠的胡麻油便被挤入了罐中。旧式的榨油耗时费力出油量少,但味道要比现在机器榨的油香。
等爷爷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胡麻油挑回家后,村中的老人们便应邀而来,品尝我家的新油。于是,黄亮亮油汪汪的葱油饼子摆上炕桌。老人们开始细心品味这辛劳的结晶。那一张张纯朴、善良而沟壑满布的脸上便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是怡然自乐、百感交集,还是遐想沉思?似乎都是,又好像全非。
油渣和叶子都是上好的饲料。养牛的人家一定得为耕牛准备必要的油渣。油渣也是好肥料,花盆中放两三小勺,即可满足花儿半年的营养需要。胡麻秆则是家乡人烧饭,捻线、打绳、织麻袋的重要材料。
家乡捆绑物件的细绳、搬运柴木的大绳,都是用胡麻毛合成的。打好的绳子经开水一煮,比任何绳索都经久耐用。织麻袋之前,先得把胡麻毛绳按顺序一来回一来回钩在麦场两端数量对等的铁钩上,这就是经线。然后把毛绳横着穿,每穿过一遍,就用木织刀使劲砍砍,这样一来一回地穿,一下一下地织,一天就能织出几米麻袋用布。织麻袋布不但要有耐心,而且要很细心。
家乡的胡麻跟家乡的人一样,索取得少而奉献得多。我这个吃家乡胡麻油长大,用家乡胡麻换的钱读书的书生,什么时候才能像它一样回报家乡的父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