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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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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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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春节纪事四则

1、思绪

当我写完稿件,处理完最后一张照片时,已经是2016年腊月廿六日凌晨两点。电脑屏幕上的微信界面依然闪烁不停,回家的话题是大家谈论的主要内容。

“又是忙而无果的一年结束了!”回想一年的收获,无名的失落感在心头老是挥之不去,翻看工资短信后,卡上有限的余额,实在令人尴尬。

客厅的灯光照彻屋内,窗外的夜空格外寂静,偶尔疾驰而过的车声异常清晰。一年到头了,人未到家,但心早已归家了。

熄灯之后,我辗转反侧,从自己日常的工作到家庭琐事,再到回家需要带什么东西,及至回家需要干什么活儿等等,一点儿不落,满脑子简直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入睡。

这一夜,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彻底失眠了!

尽管父母谁也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只希望我们各自干好自己的事情。毕竟他们老了,已入古稀之年,时不时我就想回家看看他们,远在北疆的弟弟也经常打电话,有时不相信父母的话就向我求证。

做过颅脑手术的父亲,脑子一天比一天不好使,说话有些言不由衷,右手右脚总是不停地动作,有时做事的方式简直就是小孩子。母亲辛苦了多半辈子,类风湿严重影响各个关节,全身是病,倒是这几年相对还好一些。

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传说有一位母亲,早年丧夫,三个儿子相继成家后,自己日渐年迈体弱,但儿子都不愿赡养母亲。突然有一天,母亲一病不起,三个儿子开始轮流派饭,无论在哪个儿子家,老母亲都要带上她的枕头。一天,小儿媳偷偷掂了掂婆婆的枕头,感觉分量不轻,似乎还有块状东西在里面,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邻居阿婆。阿婆说,老太太一生要强,枕头里肯定是她攒的私财。

此后,小儿媳一家对婆婆变得孝顺起来,大儿子、二儿子们觉得奇怪,也向邻居阿婆请教原委,阿婆告诉他们说,老太太枕头里有私财哦!于是,三个儿子都争着孝敬母亲,伺候老太太走完了生命的最后历程。母亲走后,三个儿子请来邻居阿婆见证平分遗产。当枕头被剪刀破开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傻眼了,枕头里全是青石板儿,儿子儿媳们顿时满脸懊丧。见此情景,邻居阿婆感慨道:“离地三尺有神明,眼见的银元成石片。这真是娘的心在儿身上,儿的心在石板儿上呐!”

每每想起这个故事,心里就愧疚不已,觉得自己和这三个儿子大同小异。往往有很多人在父母百年之后,才后悔没有为父母尽到自己的责任,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你几时回来?面已经磨好了,洋芋今年不太好,可是好吃,回来时提前打个电话,我给你收拾好……”母亲深知在外漂泊儿子的窘境,每次打电话,几乎都要给我说这些。抬头看灯光,低头心好乱。自己早已作了父亲,也有自己的孩子,却还不能完全独立,生活上依然“啃老”,怎能不惭愧至极呢?

母亲生日的前一天,我在超市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礼物,奶粉母亲不爱喝,饼干或其他营养品,母亲觉得还不如自己的蒸馍新鲜,烤鸭、烧鸡都是速生的,哪有老人家养的土鸡好啊?买点蔬菜吧,还没有家里的生态环保……就这样,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心里感觉踏实的食品,最后只买了两包点心回老家。

父亲生日那天,通往山上的车路被水毁了,下山的时候,母亲已经给我准备了鸡蛋、腊肉、核桃,还有新鲜的辣椒、茄子、西红柿、芫荽、老葱……装了满满一背篼,我背着走了不多远,两腿就开始打颤。送我的父亲说:“来,我背上吧,你长时间没走山路了。”结果,父亲一口气就帮我背到了山脚下。

“家里的鸡蛋好吃,家里种的菜没打农药,家里养的鸡没喂添加剂饲料……”每当想起父母给予我们的每一样食品,都是一百个放心。

“年一过,马上就暖和了,必须盖个厨房。”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盘算修建厨房需要的材料、人工和其他需要的东西。

到底用彩钢板、石棉瓦,还是用钢筋水泥呢?面积多大合适?选择谁来施工?我内心很是复杂,满脑子全是家里的杂事儿。父母老了,他们早就干不动了,我们必须营造好他们安度晚年的环境。

想着想着,我心里一阵懊悔。腊月十五,儿子放寒假回老家,我顺便把母亲从山上接到了坝里的新房里。第二天,儿子打来电话说奶奶上山去了,这跟我的意料一点不差。

母亲向来勤俭,从不浪费任何东西。那天到山上接母亲,她说山上房子里的东西还需要收拾一下。粮食要放好,以防鼠害;挂在房梁上的肉要收拾,不然会坏掉;还有四只母鸡都在产蛋,不带下山就送邻居去养;还有未卖掉的核桃、仍在架上的玉米、葱沟里的香菜……父母的这些劳动成果,全是对孩子们的一片关爱,总要有个合理的处置方式。

整整一夜,我的思绪飘忽不定,始终在老家和自己居住的地方切换,越要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思绪越是活跃,纯粹没了睡意。偶尔睁眼望望窗外,看不到将近天亮的迹象,不时有汽车在马路驶过的声音,也隐约有城外的狗吠,估计该是黎明时分了,于是翻身起床,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不到半个小时,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停当,这时才觉得自己能带回家的东西实在太少。望着仍然昏暗的窗外,顺手点燃一支香烟,任烟雾在房间里弥散,彻夜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2、归途

窗外开始蒙蒙亮了,于是打开手机,首先看到了“……上午有慰问活动,你去采访。”的信息,立马打消了我回家的冲动。

一直忙到腊月廿七日下午四点,终于将最后一篇审定的稿件转发到报社邮箱,然后一家人准备上路回家。车上原本要带一个同事,中途她有了新的采访任务,打来电话说走不了了。正好,又有老乡赵彤乘车一同回家。

交通条件的改善,让老百姓直接受益。三年前乘班车回老家,必须提前买车票,而且只有早上的班车,每次都是早早起床就往车站赶,尤其是成家后,更是拖家带口,每年春节前回家,都得倒好几趟车,实在费劲。

从市区到县城要多半天时间,如果途中停车次数较多或有堵车,就得在县城住一宿,第二天才能倒车回家。记得有好多次,我们从县城回老家,每次都要坐在车上等人,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车里上满人或实在等不到人了才发车,有时候司机还会拉着一车人在县城转着叫人,心里再着急也没办法。

因为我们在乡下,那段时间,由于车少,路又不好走,越是离家近,越是不方便,没铺油的沙砾路坑坑洼洼,车过之处,黄土满天,回到家里全都灰头土脸,但家人心里都很热乎。

高速要到除夕才免费,但走乡村路回家至少需要五个小时。为了舒适和安全,最终我们还是选择走高速。

车子的储物空间实在太小了,仅一家人的换洗衣物就占了后备箱的一半。上了高速,我的车速不是很快,始终保持在100码左右,不时有疾驰的车子飞也似的超我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家,感觉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市区的房价上涨太快了,有的地段都超过了6000元/㎡!”

“是啊,简直不敢想象,不到一年价格就翻了一番。”

我们在闲聊中谈到了房产话题上。

由于房子的事,手头紧张得不是一般,也真正感受到了房奴的滋味。付房款时,东拼西凑还是不够,又在银行贷了一大笔才勉强拿到钥匙。装修房子时,更不能省心,都是因为钱是硬通货。

往年回家,都要给家人有所表示。今年回家,就甭提给全家人了,给父母都没买一丁点儿像样的东西。

虽然开车走着高速公路,但心里老感到有些添堵。我的青春去哪儿了?这些年都收获了什么?以后的路还好走吗?一连窜的问题让归途中的我背负了无限压力。

“回来的时候啥东西都不要买了!衣服还有没沾身的呢,买其他东西都是浪费。”父母多次在电话中如此强调,这也正应了我的囊中羞涩,真就空手回家了。

尤其是孩子小的时候,每次回家都是大包小包的,村里人还以为给家里带了什么好东西。其实,大部分都是孩子的衣服和尿布。

父母从来没有计较我们回家带什么,只记得让我们走的时候带什么,洋芋、面粉不可少,干菜、腊肉也是满满当当。

原打算回家要买点儿时令菜的和水果的,但侄女来电话说:“菜已经买好了,水果回家的时候再买。”侄女买的菜的确很多,整整三大箱子,轿车后备箱装不下,直接塞满了后排座位。

县城到老家的路正式铺油了,汽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路边的一树一石显得格外熟悉和亲切,峭立的山崖,挺立的大树,接连出现的村庄,还有日夜奔流不息的河水,都是县城通往老家道路变迁的忠实见证者。或许,这些路旁的石头、树木也记录着我在这条路上的行踪,最早是步行,后来骑自行车,有时也坐班车、搭便车,直至现在自己驾车的经历。

由于老家地处县城南端的偏僻之地,自古以来交通闭塞,与外界沟通交流非常困难,加之十年九旱,老乡们大多生计困难,被人们称之为“下四区”。实际上,“下四区”就是全县贫困落后地方的代名词。上高中时,有些同学一听到我的“下四区”口音,就会流露出鄙视的眼神。

县城到老家的公路,是一条家乡人的生计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留下了“下四区”人,特别是大潭人的艰辛奋斗足迹。自高中到县城上学,我在这条路上往来,尤其是雨季断路时,只能步行或骑自行车。凡是从这条路上走过的人,都有各自的辛酸故事。

听老人们讲,在江大公路未通之前,出行只能靠骑马或步行,商贸物流依靠人背畜驮。人们把专门运送商贸物资的人叫“脚户”,他们常去县城转运货物,见的世面广,也能帮乡下人捎点儿时尚紧俏货,是当时家乡很吃得开的人。

江大公路修通后,家乡人第一次见到了汽车。当第一辆“帆布篷”吉普车到家乡的时候,老乡们异常兴奋,男女老少都违着吉普车看新鲜,小孩儿们被大人们夹在中间,脸面贴着前面大人的屁股,后脑勺顶着后面人的小腹,直到车子开走了,也没看清小车长什么样。这种说法虽有些调侃,但也能体会到乡亲们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2000年以前的江大公路,是大潭人的生命线,也是大潭人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由于坡陡弯急,往往晴通雨阻,隔三差五发生车祸。1996年4月13日,全县乡镇卫生院工作现场会在我们乡召开,乘坐卫生院长的客车在坪头对面掉下悬崖,成了全县最惨痛的一起特大交通事故,22位卫生院长与世长辞,使全县卫生系统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损失。

此后,县上将江大公路的改建提上了议事日程,特别是在2000年之后开展了以裁弯取直、陡坡降缓为主的改造工程,特别是松林子峡、龙林黑峪里、小林等部分路段,路面在原来基础上降低了两丈左右。2003年,松林子峡成了江大公路改造工程最后的硬骨头,县交通局魏局长陪我实地采访,我们把粗大的棕麻绳系在腰间,双手拽着棕绳,攀上五、六米的石崖,真是心惊胆颤。那次修成的公路,虽然没有铺油硬化,但路面变得宽阔平坦多了,在我的记忆中,跟以往相比,简直就是家乡的“高速公路”。

2006年,以打通断头路,建设联网路为主的龙昌公路建设拉开序幕,全市掀起公路建设高潮。龙昌公路通车后,大潭人通往外面的“四河口”通道终于畅通。

2007年,礼武公路跟兰海高速公路武罐段同时开工建设,又为家乡交通建设带来了新机遇,经过近十年的建设,礼武公路实现全线铺油硬化,家乡人终于走上了等级公路。

自从家乡通了公路,就开始有人外出打工创业。后来,又通了电,电灯取代了煤油灯,电视、移动电话、网络日渐普及,大潭地区不再与外界隔膜。

3、过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在农村,一过腊八,不论是集市上的各色年货,还是小孩子偶尔点燃的爆竹,还有外出的人们陆续返回,无不体现着日渐浓郁的年味。

除夕午后,暖阳普照大地,一家人各干其事,父亲劈柴,母亲洗菜、煮肉,妻子、侄女开始剁馅包饺子,我和儿子的主要任务是贴春联窗花。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只是房子不再是原来的房子。或许,每个人最深刻的记忆往往还是童年。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的院子一直破败不堪,三间古旧的土坯房,背墙裂了缝,为了防止倒塌就用椽子顶着,两扇门板上涂着大大的“忠”字,门窗缝隙很大,夏天堵不了蚊子,冬天挡不住寒风。究竟那时是自己个子太小,还是真的房子很高,只记得三层大青石的台阶很高,漆黑的屋里除了一方土炕、两只木柜外,再没了其他家具。

后来,房子实在破得不成了,爷爷就对老屋进行了翻修,因为降了地基,就没有了大青石铺成的台阶。从我记事起,这个院子跟村里大多数人家的一样破旧,三间主屋只泥了内墙,外墙从来没上过一锨草泥。四间西方只剩一间靠南的矮屋,另外三间只有土墙没有顶子,据说在爷爷搬到山上后,三年困难时期被隔壁亲房家烧了柴火。再后来,爷爷又从山上住到坝里,就把那个房圈子当成了攒粪的地方,靠南的矮屋也成了栓牲口的圈房。

坐在土炕上从窗口望出去,对面柏树梁上的那棵柏树,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似乎从来不曾长大一点点。清晨,太阳从柏树梁升起来,温暖的阳光照进屋子,爷爷在炕边的火盆里边做饭边煮茶,太阳光在徐徐升起的青烟里变幻着五彩斑斓,平时肉眼看不见的微小尘埃在光束里运动得异常激烈,或许这光束里的世界正如浩渺宇宙般精彩。间或爷爷点一锅旱烟,让升腾的烟雾把疲惫和烦恼全部带走。那时,我最喜欢趴在窗口看对面山路上的行人,绝大多数都是贩夫走卒,有往西和背板贩椽的,也有贩牛羊骡马的,还有零星长途贩运的背脚和一般行路的,不管是那类人,上山的或是下山的,走到柏树梁都要在树下歇息,或蹲或站,或抽旱烟或闲聊,然后各奔东西。

据说,这个院子就是我们的根,这里生活过爷爷、太爷爷、祖爷爷、祖太爷爷、直至祖太爷爷的祖太爷爷,再往前推还有哪辈先人住过,就无从考证了。

贴完春联和窗花,太阳早已西斜,吃过香喷喷的饺子,我领着儿子去上坟。怎么都没想到,曾祖母的坟竟然有人说是他家的坟,真是让我疑惑不解。我自小就跟爷爷在那里上坟的,从来没见过那里还有别的坟茔,现在竟多了五六个坟堆,村里人都说那是为了下一步扩大他家的院子。暂且不说这事,他家以前的院子仅能放下小小的五间瓦房,现在把搬走邻居的院子和村道的一部分都占了,盖了十多间住房、五间羊舍,院外还有很大的空地至少可以听十多辆小车,竟然还觉得所占的地方不够大。

这样的事在村子里还有很多,我爷爷的爷爷的坟,早在人民公社时期差点儿被公路占掉,后来又被坟旁的人家垫在下面盖了房子,还有三爷的坟,以及一些已经弄不清楚是哪一辈先人的坟,都被人家早做了地基盖了房子。这件事当时让我很郁闷,总觉得自己是个不肖子孙,连先人都看不住,但转念一想,就觉得太没必要计较了,毕竟人死如灯灭嘛,只要老人在世时好好待承,死后永远记在心里才好。于是,我真的赞成火葬了,老人辞世归天,尸体一焚了事,不占土地自然不会为后代留下纷争之祸,正好符合国家倡导的节约土地资源政策,难道不好吗?

小时候,每到过年,我们弟兄必须按照家乡的规矩,从大年三十晚上开始,直到正月初三晚上,要在主屋的先人位、灶台、院里和各门上烧香烧纸,早晨、傍晚和临睡时分各一次,这是敬奉先人、天爷、灶王爷、门神、马(牛)王爷,祈福来年吉祥安康,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过了大年初三,烧纸、插香、点蜡的规程就暂告一段落,初九晚上继续,因为正月初九是天爷的生日。此后,再从正月十三开始,直到正月十五,这三天的规程和过年一样。正月十六,是非常重要的日子,男女老少不管买不买东西,都要去集上转一圈,叫转寺(老家集市的地方土改前有寺院),以求祛病消灾。大人们顺便给孩子们买一些泥塑,如十二生肖之类的玩具,我最喜欢的就是陶土的口哨。因此,那时的小孩子过年的时候就盼望着去转寺。

有些人说,时代变了,磕头之类的老一套再不兴了。春节的整整三天,我只去了村里几户有老人的人家,都是我的爷爷辈的老人,其中一个是我的小学老师,已入古稀之年,他是村里的功臣,教了好多家庭的两代人,我们家也不例外,先是教我们,然后教侄子一辈。他是个师德高尚的老师,虽然多年为民办老师,但始终把重视学生胜过重视家里的农活。我们上小学的时候,他的教学方法很灵活,河水边、柳荫下、庄稼地里,都是他上课的地方,涉及到哪方面的常识,就带我们去实地参观,现场感受,然后按要求完成作业。他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好老师,由于学历低的原因,直到快退休的时候才得以转正。

在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家乡人的思想观念变化很大,不少人树立了金本位思想,凡事向“钱”看,一切以经济为中心。于是,大多数人把重心放到了抓经济上,忽视了老祖宗“耕读传家”的古训,也缺失了乡下人真诚的本分,甚至有人崇尚投机钻营并铤而走险,相互间的攀比心理日益强盛。

政府提倡在推进新农村建设的同时,推进以乡村舞台为载体的乡村文化阵地建设。我们村与镇政府仅一河之隔,人们除了不顾白天黑夜地种菜、卖菜之外,好像再没有别的工作,整个村庄还是上世纪的模样,只不过大部分人把土墙换成了砖墙而已。过去,每年村里都要唱大戏,父辈们人人参与,各有各的角色,扮什么角儿、做什么动作、唱什么腔都有板有眼,男女老少在看戏、听戏、唱戏过程中受到教化。现在,年轻人平时说怪话、扮怪相很有一套,若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一段正规表演,则没有一个能上得台班,整个村子没有一丝活泛气息,自然就缺少了文化氛围。

往年春节,村里喝酒、赌钱成风,有的人因为过量饮酒住进医院,有的人因为赌博成性输光了外出务工的收入。今年春节,村里喝酒、赌钱的似乎少了,倒是有几户人家很隆重地为老人过寿,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4、返程

在老家有“送五穷”和“破五”的习俗,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五以前,家家户户扫地的垃圾要堆放在屋里的拐角处,还有的人家在大年初一一扫帚都不能动,动了就将好运气弄掉了。一般情况下,人们在正月初五之前不出远门,外出拜年都要当天往返,不在亲戚家留宿。

“破五”这一天,人们黎明即起,彻底打扫卫生,等到将春节期间堆放的垃圾扫出大门,就把所有的不吉利都送出门外了。然后,迎着喜神的方向烧香点纸,再放一挂最响的鞭炮,把财神迎进门来,希望全家老少平安、吉祥,多发大财。我们家由于爷爷不是很迷信,对这些古板的传统坚持得不多,大年初一就让我们把垃圾清理干净。他老是告诉我们:“规矩都是人定的,我们在新年第一天就把晦气都清除干净了,有啥不好!”

初五一过,这种忌讳就消除了,人们可以随时外出。我们原打算正月初六返程,由于妻子想顺便去趟娘家,就改变了计划,正月初五就得返程。

和每次离家时一样,父母们生怕我们吃得不够饱,拿的东西不够多,老想把能用的东西让我们都带上,这就是父母对孩子们的心意。我觉得,即使我们将来都抱上了孙子,在父母眼里仍是没长大的孩子。

在村口跟家人告别时,又一次仰望这养育了我的大山,依然沟壑纵横,小道逶迤,草木枯黄,没有一丝绿色的痕迹。再看看满含深情的父母,他们的身躯不再伟岸,身姿早已伛偻。此时,不由人悲从中来,感觉饱经沧桑的父母正如家乡的大山,再严酷的条件都阻止不了她对春天的希冀,哪怕得到一丝雨露,都要让山花开遍。虽然,这里的花草树木得不到足够的雨露滋养,这大山却从来不阻挡任何生命的绽放。在这穷乡僻壤,即使一草一木、一蚁一蜂,活出的都是大山的精神,不但坚韧、刚毅、顽强,而且对升华生命时刻充满希望。

上了高中之后,就很少在村里待了,趁这次在家的余暇,独自到村口转了一圈,发现河水的河床抬升了至少两米多,当年我们游泳跳水的大石头、小石头都不见了踪影,小石头右前方的土地庙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原址重建的了,唯有土地庙前的老柳树依然如故,不时掉落的枯枝和斑驳的树皮,记录了它对这里发生的所有变化。

枸树场曾经是村里的大麦场,上场有八、九户人共用,下场只有四户人共用,主要以打碾小麦、油菜籽、黄豆、荏子之类的农作物。在几次暴雨后河水猛涨,两个麦场都被河水冲掉了一大片,面积小了很多。随着脱粒机、旋耕机等农机具的普及,麦场逐渐被废弃,上场只有两家人在上面积肥、堆柴草和停车,下场基本废弃,长满了杂草。

柳树坝的老柳树所剩无几,大多是近几年新栽的。还有,曾经村前最显眼的一道风景——“盐斗上”也不见了。盐斗,是一个山丘状的大土堆,它是过去村里人谋生的见证。解放前,大潭地区缺少食盐,我们村子及周边盛产盐土,老祖宗就在离河水最近且地势较高的地方支上盐斗,二、三十个盐斗一字儿排开,气势甚为壮观,家家户户在一起用土法熬盐,供周边人们食用。浸过盐的薄盐土从盐斗里清出来就地堆放,日久天长,越堆越大,越积越高,便堆成了一座山。由于我们村里产土盐的量很大,但熬制土盐整个过程劳动强度大,利润微薄,从业人员地位卑微,被当地人称为“土盐客”。

爷爷差不多是村里最后的“土盐客”之一,他不仅背盐土熬土盐,还铲硝土制硝。熬土盐是件苦差事,一锅土盐大概要30背篼盐土(一背篼一百多斤)、30多担水、近10背柴。记得爷爷总是熬了土盐先买柴火,再熬土盐,总是在“熬盐—买柴火—熬盐”的轮回中往复。

爷爷熬的土盐总要比别人的卖得快一些,原因是整个过程的操作他都能始终一丝不苟,不光盐水干净清亮,而且熬制时水分蒸发得很干,盐块分量足,卖相抢眼,味道醇香,绝大多数都卖给了长期合作的豆腐坊。大潭地区的土盐豆腐至今风味独特,带有淡淡的清香咸味,食后令人回味无穷,尤其深受县城里人们的青睐。

恍惚间,我们离开了村子,沿河水走过一段硬化的乡村道路,再过了苟坝大桥,就上了江大公路。这是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路,哪里有上坡,哪里有坑洼,哪里弯道有多大,一路上的细节全印在我深深的脑海里。在这条路上,我徒步走过,骑自行车走过,乘便车坐班车也走过,不同的交通方式有不同的滋味,每种滋味都让我终生难忘。

1985年正月,我有幸第一次跟父亲坐班车进了县城。那时候,县城每天到我们老家有两趟“驼铃”班车往返,由于进城的人实在太多,班车严重超载,一路颠簸,一旦抬起一只脚就很难再落下去。尽管一路站进了县城,内心依然很激动,毕竟比平时在土路上坐拖拉机或大敞车舒服得多。这次进城,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了电视,第一次感受到了老家恶劣环境与外界的差别。

第一次徒步去县城,则在1988年夏天,哥哥假期到了要回省城,不巧江大公路水毁,我徒步背着行李送他去县城,当天晚上停宿江口楼房沟,第二天等班车到下午两点,由于车上超载无法乘坐,只好继续徒步进城,第三天独自一人徒步返回。由于没有出远门的经验,没带干粮,一路上饥渴难耐,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实在走不动时,就喝路边的山泉水,再洗把脸,提提精神,继续前行,回家后就昏昏大睡,一觉醒来竟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1990年夏天,我们一行七人徒步进县城参加中考,又逢公路水毁,带队老师领着我们早晨从王坝出发,天黑终于赶到县城,住在县政府对面的张家店。那次考试,我们一败涂地,全部落榜。从那时起,我就走上了在县城求学的道路,也跟江大公路结下了不解之缘。

秋季开学时,不知什么原因,县车队竟然没放班车,很多和我一样要去城里上学的孩子都很焦急,好在一同学父亲在县上工作,单位的皮卡车来接她们姐妹进城,经过父亲联系,我就乘了这趟便车。不巧的是,刚过松林子峡,满天乌云翻滚,很快就是瓢泼大雨,站在车厢里的人们都成了落汤鸡。路边上没有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皮卡车一路前行,每个人都希望能早点进城。雨渐渐小了,天也黑了,石桥街上的人家都亮起了灯光,满街道雨水成河,汽车不时陷进积水的坑中,一摇三晃地摸索着前行。

突然“咣”的一声,汽车底盘被水坑里的石头磕坏了,再也动弹不得,司机让我们下车在街道边屋檐下暂时避雨,他独自一人想办法修车。过了好长时间,车还是没修好,司机就打电话叫来了一辆车,才拖着皮卡车进了城。

在县城上高中期间,尽管自己省吃俭用,依然开支了家里的绝大部分收入。为了节省开支,我经常利用双休日骑自行车回家。记得第一次骑自行回家时,借了城里同学的车子,根本没有刹车片,一路上摔了好几跤,两只手掌皮开肉绽,豌豆大的石子嵌入掌心也顾不了疼痛,用指甲剔掉,再赶到水沟边洗洗,手掌在滴血还得扶着车把赶路。裤子摔破了,腿也烂了,灰头土脸,狼狈得像个乞丐。即使这样,回到家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绝对不能让家里人发现自己在路上摔了跤、受了伤。第二天,收拾了洋芋、面粉,在车子上绑扎结实,信心满满地返校。

再后来,自己省吃俭用买了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回家返校就方便多了,即使下雨下雪,都再没摔过跤。只是,在部分塌方路段,就不得不扛着车子通过。

由于我随时背着修车工具,发现哪里有问题就及时收拾,“飞鸽”陪我上完了高中,又陪我上完大学,直至工作,都没出现过一丁点儿耽搁。在我到市里工作后,就放成了废铁。

汽车在江大公路上向县城方向行驶,看到车窗外熟悉的一切,我的思绪始终在回忆和现实间切换,坐在后排的妻子和儿子不知什么时间已经睡着了,他们对这条路的印象除了“险”外,哪里知道我在这条路上的那么多故事呢?

虽然是正月初五,一路上我看到了不少在田间劳作的身影,特别是一些和父母年龄相仿的人,他们伛偻着身子,或背粪或挥锄,没有一丝能闲得住的样子。

奶奶早就走了,没给我们留下一丝印象;爷爷在他为整个家庭付出了毕生精力之后,也离开了我们。在这逢年过节之际,晚辈们燃一炷香,烧一刀纸,亦或奠一杯茶、酒,权当对他们的思念。父母老了,他们没有坐等子孙们的孝敬,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是觉得给子孙们添了负担。

也许人就是这样,父辈们都将一生无私地奉献给了子孙,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也在一天天接近天命,自然必须尽好自己的家庭和社会责任,不负时代,不负韶华。

2017年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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