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断想

夏至第二天是端午节，按照国家假日办的规定，可以享受三天假期，正好顺便回家陪陪父母。

端午前一天下午，下班回家觉得时间尚早，便同爱人一起接了侄子回老家。

当我们到了马营的时候，夕阳离山顶约有一竹竿的高度，多云天气的马营青山滴翠，悠闲的牛群在山坡上吃草，叶子硕大的大黄、正在长蔓开花的党参，以及夏日疯长的当归漫山遍野，还有微风吹过泛着白光的蚕豆，也有零星开花的蔓菁，庄稼、野草和树木都在齐刷刷争夺伸向天空的空间，生机无处不在。

我说：“马营真是个好地方！”

“对呀，将来这里有人家转让院坝的话，我们买下来，到了夏天上来避暑多好。”爱人说。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能退休了才能考虑。”

闲谈中，车子在蜿蜒的礼武路上行进，一个个村庄被我们抛在身后，路边的一切都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突然，我发现公路边的山坡上满是白色的珍珠，那是多么诱人的美味，顿时唤醒了童年深刻记忆的味蕾。

“哇！满坡的瓢子。”在我惊叹的同时，下意识将车子停在了路边，迫不及待地摘了几颗进了嘴里，那种记忆深处的独特酸甜立马成了现实，正是小时候爷爷给我们量回的瓢子味道。

我边摘瓢子边喊侄子：“元元，找个塑料袋子，我们摘些带回家给你爷爷奶奶吃。”侄子从车里取了三个餐盒，我们一人一个开始在山坡上摘起瓢子来。

虽然老家的山里也有瓢子，一般情况下都在端午节后才逐渐成熟，但我们小时候每年端午都能吃到可口的瓢子，那是爷爷在集市上专门给我们量的。

在老家，记忆中的一些度量方法都比较传统，比如买卖樱桃、瓢子用汤碗或茶盅“量”，葱、蒜、韭菜、挂面按“把”计，鸡蛋、苹果、柿子、梨按“个”数，土盐是“片”，豆腐是“方”等等，虽然现在买东西论斤称已经普及，但是豆腐依然一方一方卖。

过去老家买卖樱桃、瓢子之所以用汤碗或茶盅做衡器，一是因为这些东西数量少、价格贵，二是因为当时人们都没钱，大部分人只能买少许尝尝鲜。可我们每年的端午，家里每人至少可以吃到一汤碗瓢子、半汤碗樱桃，这是爷爷给我们从不错过的恩赐，每年的端午节，爷爷总是像对待过年一样舍得花钱，其中还包括给我们绾手襻的红头绳。据说，端午节绾了红手襻的人，一般情况下出门不见长虫。如果碰见了，可以脱一只手襻放在路上，长虫就会离开。

端午节，是爷爷的生日，我们可以跟着爷爷享口福。

“要摘一碗瓢子还真是不容易。”爱人是个胆小人，摘瓢子老是担心草丛里有蛇或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虽然也是农村长大的，但没在山里生活过，因此感到一颗一颗地摘瓢子是件很费劲的事。

“是啊，之所以城里人总是嫌瓢子的价格贵，要是能亲自摘一次就不会计较价格了。”我给爱人解释，同时告诉她，山里孩子走山路如履平地，城里人往往惊得大呼小叫，长期生活在城里的人不能因为自己的条件优越看不起乡下人，因为乡下人能做的好多事情城里人是做不来的，比如：拾柴、割草、挖草药、摘野菜之类，这些活儿不要说有的城里人不会干，就连植物、农具能认几样儿的也不多，因为城里人大多数没有接触这些的机会，尤其是现在，孩子生在城里长在城里，上学后整天被泡在题海里，几乎没有去野外的机会。

凡是干过农活的人，不论时隔多久，一旦干起来都会得心应手，这次摘瓢子就是很好的例子，侄子打小在农村生活，里里外外的农活基本都会干，因此他的手快，摘得最多。

现在的农村，第一代农民工进城务工已经没有年龄优势逐渐被淘汰，待在家里成了留守老人，年轻一代农民工继续进城打工，分布在建筑、装修、工厂、服务等各个行业，把最好的青春年华像父辈一样贡献给大城市，有一部分人把孩子也带到城里上学，但能够落户大城市的人仍然很少很少，他们把血汗钱重新投资到下一代身上，希望孩子们能够摆脱贫困，最后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孩子们不但挤不进大城市，回乡务农又不适应，到底是流程里还是去乡下倒成了“二难”。目前留在农村的主要有四类人，一类是在农村有很好基础，有产业或有手艺的能干人，他们比城里人更幸福；另一类是没产业、没手艺、没文化的孽障人，生活主要靠政策兜底和国家照顾；第三类是家庭不幸，多病多灾的人，他们很想去城里打工改变现状，但是愿望始终不能成为现实；第四类人就是懒汉，不值得同情，又不得不在政策上向他们倾斜，真是胸中无大志，自己不求上进，不努力、不付出，还想过滋润日子，张口闭口谈的国家大事和国际风云，至于如何填饱肚子重来就不上心。

国家努力推动乡村振兴，最关键的要素人都没有，还怎么振兴呢？现在的农村，一些年轻人因为上学有了好工作离开了，有的因为有手艺或懂经营之道在大城市安家落户，有的因为在城里做买卖、打小工比乡下务农收入高二离开，不少村子成了空壳村，已经没有了农村原有的风俗习惯、传统文化、生活方式，很少能感受到原来的“烟火气”表现出的生机与活力。现在老家的农村基本没有了农二代，因为农二代大部分已经转变为二代打工族，早已适应了城市生活，跟本不习惯从事农业，他们对农村生活逐渐陌生起来，那里还谈得上发展农村现代农业呢？也许这也是人们都想过上好日子的共同心理吧！

在农村，由于人们的文化程度有限，特别是在市场经济的驱使下，相当多的人都重利轻义，先辈们淳朴善良的品质愈加不见踪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缺少了以往的礼节，甚至有的人竟然把粗俗当做潮流，一句“现在的人没太多讲究”可以把任何事情简单化。人们简单追求经济效益而不注重生产的细节，抱着“我生产的东西我不用”的态度就进入了“互害模式”。虽然大部分村子道路硬化、自来水入户、电网改造、清洁能源利用都已实施，但是农药残留、各种激素、各类添加剂、污水、垃圾造成的污染已成公害，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仍然没有形成，故乡已经成了回不去的一种念想。

礼武路修通之后，回家就方便多了。即使雨雪天气，山上大雾弥漫，能见度极低，但我仍多次冒险，根本原因是这条路线里程短，还车少。

前年端午，我和爱人回家，一路走到王坝山青地界，突然看到路边坡里的瓢子，就停车去摘，只摘了一茶盅多点儿就没了，那天我们走得晚，再没到旁边坡里寻找就回家了。爱人说，纯天然的味道就是新鲜。

去年端午，我一个人回家，也是在山青地界，突然看到公路边草丛里白星点点，那种要吃瓢子的冲动驱使我立马就在路边停车。松林里一大片白瓢子，熟得刚刚好，车上没有塑料袋，我就拧下水壶的两层盖子，基本摘了满满两壶盖。摘完路下坡里的时候，一朵白云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天气不是很热，我便产生了多摘些瓢子的想法。当我刚爬上路上护坡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条大蛇盘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顿时紧张得有点后背发凉，蛇似乎也被我吓到了，收起信子从容地钻进了石缝。蛇的出现立马打消了我摘瓢子的兴致，只好驱车回家。

那天，父母看到我带回的瓢子很高兴，得知是我摘的就更开心。看着他们慢慢品尝瓢子的神情，突然觉得他们真的老了，有时候简直就像个孩子，尤其是每当我们回家要离开的时候，他们总是依依不舍地送我们离开，看着父母日渐苍老的身影，那种无法陪伴他们的愧疚感顿时无可名状。

这次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有些晚，父母们已经吃过晚饭，他们由于上了年纪，进食一般都很规律，只好把摘回的瓢子放到第二天给他们吃。

吃过晚饭，我们准备休息的时候，嫂子的电话来了，问我们要不要洋芋，我自然很乐意地答应了。还没挂电话，就听见嫂子在怪怨哥哥：“我说要里，你说人家不要，你看人家不是要了嘛！”

“新洋芋都上市好久了，我以为人家就不要了呢。”是哥哥的声音。

“旧洋芋刚出窖，很好吃，我觉得老二一定会要的。”也许这个话题哥嫂两个还得谈论一阵子的。

第二天就是端午，哥哥的摩托车进了院子，给我们带了满满一化肥袋子洋芋，个个硕大圆润，一看就是特意给我们挑选的，其实每次从家里带东西，都给我们挑拣最好的。

端午是老家逢集的日子，哥哥去了一趟街上，买了一些凉粉，还带回一个很大的包裹，是侄女从上海寄来的粽子。包裹打开了，总共两盒，很清楚，这是她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节日礼物。我给侄女拨通了视频电话，母亲告诉孙女说：“这大老远的，家里一切都好，经常买东西往回寄太花钱了，以后要节俭一些。”

“不就是几个粽子嘛？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您就别老为我担心了。”侄女说。

“哦！反正以后就不要给我们买东西了，省点钱你不会自己用啊？刚才忘了问你，这次寄的粽子，给你姐姐有吗？”

“有的，有的，给她们的是另外寄的。”

“有就好，有就好，你这个老二也是个操心人……”母亲对孙女的表现很是满意。

哥哥是个大忙人，他还为地里的庄稼着急，稍稍歇息了一阵子就骑着摩托上山了。哥哥骑车走了好一阵子，我才记起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老三让我转交给他的钱还在我裤兜里。在我回家前夕，老三从新疆打来电话，得知端午我要回家时，就给我微信转账两千元，给父母1000元，给哥嫂1000元。父母的回家已经转交，哥嫂的在忙乱中就给忘了。我打电话让哥哥等等，顺便转达了老三的心意。他说：“钱我们不要了，你拿着用吧。”我说：“这不是我的钱，是老三给你和嫂子的一点心意，是专门叮嘱过我的。”

“好了，好了，天热得很，我就不折回来了。”说着，哥哥已经挂了电话。下午侄子要去山上，我就把老三的心意交给了侄子，叮嘱他一定要把三叔的心意交给爸妈。

小时候，我和哥哥个头差不多一样高，十岁左右竟然高过哥哥一头，不常见的人往往以为我是老大。老三打小吃饭差，身材一直瘦小，十五岁起就做小生意、上砖瓦厂，后来偷偷去了新疆直到现在。哥哥也是学业未竟，十七岁到建筑工地打工，十八岁到铝厂当工人，工厂回家后一直务农。

我们家的条件在村里不是很好，但也不差，特别是我们弟兄三个之间从来没有分灶吃饭的想法，相互扶助，各自成家立业。在老家，至今我们仍然没有分户。村里的个别例子提醒我们，家不会越分越有，不重视亲情的人，即使亲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比不上陌生人。

父母老了，尤其是母亲现在走路都很吃力，他们不需要财物，需要的是我们的陪伴和聆听，只要有人能为他们洗衣做饭，有人向他们嘘寒问暖，有人陪他们聊天唠嗑儿，便是莫大的幸福。遗憾的是，我们尽然各自为了生活都没有做到。

2023年6月22日（农历癸卯年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