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

每家的“菜篮子”几乎都由母亲负责，家里的菜园子更是母亲们的自留地。在我们家，即使房前屋后的方寸之地，只要有土壤，就会被母亲开辟成自己的菜园。

母亲的菜园，在不同的时期形式不同，但丰富餐桌的功能从来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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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70年代末期，农村还是人民公社化，可供家里自由支配的自留地很少，当时我们家有7口人，在村子里是人口中等家庭。

我们家耕种的土地由自留地和承包地两部分组成，都按家庭人口而定，自留地只有两分多一点，其余土地是家庭联产承包的，一年该种什么，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收获，都得按农业社的统一安排，自己除了田间正常管理之外，再没有任何自由支配的权利。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代，村里近半数人家的口粮都不够吃，短缺部分职能靠借粮或挖野菜添补。我家的口粮也不宽裕，主要以包谷面、高粱面为主，几乎顿顿掺有野菜，偶尔吃一次白面膜或面条就幸福得像过年一样。

那时，母亲的菜园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以种韭菜为主，间种少量芫荽，还有院里的一株霍香，就是母亲家种菜园的全部。除韭菜可炒可腌之外，芫荽跟霍香只能是个调味品。

母亲只要一有空闲，就要看看韭菜园，不是松土，就是锄草，即使冬天，也要给韭菜园覆上厚厚一层农家肥，期待来年齐嘟嘟的韭菜早出土。

家里的口粮很紧张，家种的菜园却小到忽略不计，母亲只有四处采集野菜添补口粮。从春到秋，母亲采的野菜种类很多，有地软、荠荠菜、五柞尖、乌龙头、天萝卜、苦蕖菜、灰菜、银芥等，只要是能吃的野菜碰到啥就采啥。

母亲采回的野菜中，苦蕖最多，少量凉拌之外，大多做了酸菜，因为凉拌菜很费油，在当时是很奢侈的生活，含少量酸菜的浆水煎汤浇饭，大量的酸菜用于做馓饭、焪焪子以节约面粉。

秋末冬初的时候，母亲必须做好装两担水的两大缸过冬菜，一缸咸菜，一缸酸菜，都要逼干水分，再压瓷实，基本就可以接上来年春天的新鲜野菜。

不见油水的野菜吃起来发涩，往往难以下咽，好在母亲在仅有的菜园里种有韭菜、芫荽和藿香，是极好的调味品，大大满足了家人的味觉，即使野菜饭也吃得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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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脚步跨入80年代，土地全面下放到户，充分调动了农民群众的生产生活热情，群众对土地的耕种更有自主性，母亲的菜园也就变大了，包括房前屋后的地埂和大片大片的洋芋地、玉米地都成了母亲的菜园，种植的蔬菜品种更为丰富。

农谚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母亲适时在洋芋地里种上菜瓜，在玉米的地边点上豆角，玉米就成了豆架，洋芋锄过头遍后就在空隙里套种甜菜。

村里的老人们常说，懒人点种的瓜豆开花多坐果少，因此家家户户种瓜点豆都是家里最勤快人的事情。母亲点种的瓜豆年年丰收，大概在小麦抽穗扬花的时节，洋芋地里就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菜瓜，玉米地外围一圈都是成串的豆角，甜菜硕大的叶子犹如孔雀开屏。

进入夏季，是晾晒干菜的好时节，栽在房前屋后地边的黄花争先恐后地开放，母亲每天都忙着打理各种蔬菜，菜瓜除了嫩的随时炒着吃外，其余的要长老了留着过冬，一背篼一背篼摘回家的豆角和甜菜叶柄，择好洗净后放入大锅蒸熟，然后晒干成干菜，甜菜叶则是很好的猪草。

收麦子的时候，母亲第一时间在最先割了麦子的地里种萝卜、胡萝卜，栽辣椒、茄子、西红柿、包菜和老葱，这些蔬菜不仅满足家人食用，剩余部分卖掉还能补贴家用。

从土地承包到户的第一年起，家家户户有了余粮，村里人的生活普遍红火起来，大多数人家里杀了年猪，餐桌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丰盛。村里人生活的根本性变化，充分说明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收入的增加，也充分说明了土地下放到户激发出了农民群众前所未有的生产积极性。

腊月中旬，是村里集中杀年猪的时间，不论谁家杀了年猪，都要真诚地邀请左邻右舍去尝鲜。小孩子们都很嘴馋，既想吃肉，还想吹了猪尿泡玩儿。不过，谁家杀了猪，猪尿泡就归谁家小孩，这是小孩子们默认的规矩。

母亲夏季晒的各种干菜和秋季收获的新鲜蔬菜，是冬天家人食用的最好食品，也是她经常馈赠亲友的上好礼品。

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人们就越来越重视提高作物产量，大量使用农药除草和防治病虫害，于是食用野菜就受到了极大限制。

为了保证家人食用野菜的安全，母亲就在菜园里和老葱地里试种苦格、苦蕖和灰菜，使家里的“菜篮子”得以安全而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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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岁月易逝，一晃三四十年就成了历史，中国人的生活也进入了新时代。母亲不再年轻，除了霜染两鬓之外，腰也弯成了深弓，走路得靠拐杖帮忙，不得不告别下地干活的日子。

为了方便父母生活，我们在川坝翻修了祖旧屋，一是用水、出行方便，二是冬天暖和。

在川坝的住房很集中，没有了山里房前屋后的土地。劳动力大半辈子的母亲是闲不住，总要找点事干。她把院子外面的边角地方挖了当菜园，还有稍大一些的泡沫包装盒、塑料筐子、果篮等，只要能装住土，就全部种了蔬菜。夏天的太阳狠毒，母亲就每天傍晚时分给菜园浇水。如果是雨天，她就把院里的雨水引入菜园，既省工又省事。

当初，我对母亲的简易种菜方式并不看好，以为只是她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罢了。最终的事实让我感到惊讶，她第一年种的南瓜，竟然结了十几个大南瓜，不仅家里吃、送邻居，还给我留了两个熬稀饭、做南瓜饼。

母亲种菜很有经验，由于川坝气候好，冬天基本不结冰，全年都可种菜，她就把院外巴掌大的地方经营成了四季随手采摘的菜园子，有韭菜、芹菜、菠菜、芥菜、香菜、辣椒、茄子、西红柿、豆角、大白菜、包菜、油麦菜、油白菜、生菜、香菜、玉米，分别按其生长习性进行套种，肥料以农家肥为主，从来不用农药，如果发现蔬菜上有蚜虫，就用草木灰灭虫，如果是软体蜗牛之类的，就用木棍夹了装进瓶子里，拧上盖子就解决了。

母亲经常告诉我们，土地是最宝贵的财富，只要人勤快，土地就能养活人。的确，母亲在常人看不上眼的地方能够种出家人食用的蔬菜，足以证明她对土地的珍惜和对生活的用心。

立冬节气之前，我们回到老家，只见家门口母亲的小菜园里生机盎然，嫩绿芹菜、大白菜、生菜、芥菜中间，还夹杂着一株油橄榄和正在盛开紫茉莉，感觉比单纯的花园更协调。

返回的时候，母亲对我说：“院子外面的菜家里吃不完，你带些回城里吃吧。”我们割了一袋子芹菜和一袋子芥菜，足足有十来斤。割菜的时候，随着刀刃触到菜上发出的清脆响声，一股清新的菜香顿时唤醒了我贪婪的味觉。

几十年来，母亲一直忙里偷闲地精心呵护着她的菜园，以最朴素的方式悉心经营着家里的餐桌，这是她对家庭的一分责任，更是对家人的深深爱意。

2023年11月10日于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