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水中游的礼县雷坝镇关上村,是大潭土法制盐的核心地带,生产土盐历史悠久,曾经是大潭地区食用盐的主要供应地。大潭土盐豆腐,因其味道咸香醇正,食后回味无穷,仍是豆腐中的佳品,备受食客青睐,是名副其实的大潭特产。
在《礼县志》制盐业部分,有“据盐井碑文记载,盐官井盐生产源自秦汉,唐代达到一定生产规模”的记载,且有诗圣杜甫的《盐井》诗为证。“至宋淳熙元年,‘暴风起于西北隅,井坠地塌而大坏,呈于有司,调长道、天水、大潭三县夫役,乃委知长道事兼兵马兼盐宋珏重建井。(明嘉靖年间盐井碑文)’”这是礼县最早的官管盐井,以关上为主的大潭土盐作坊,民国以前保证了大潭周边群众食用土盐的供给。
食盐,是人们生产生活的必需品之一。大潭土盐的历史,应该与盐官井盐生产同时代起步,可以上溯到秦汉时期,两地煮盐业的不同在于获取盐分的原材料不同,盐官井盐的原材料来自于盐井的卤水,大潭土盐的原材料取自于山崖上含盐的盐土。
据《礼县志》记载:“大滩(潭)沿河一带群众,挖宕崖脚土加水过滤熬煮成食盐,名曰土盐,因含硝碱成分多味苦,加之烧柴花工多、成本高,现已不食用,只用于卤煮豆腐,色、香俱佳。”《西和县志》②也有“早在汉代就已生产(土盐),建国后,是大桥地区的主要产品,味苦涩缺碘,建国后停止生产”的记载。
“汉水又东南迳瞿堆西,又屈迳瞿堆南,绝壁峭峙,孤险云高,望之形若覆壶。高平地方二十馀里,羊肠蟠道三十六回,《开山图》谓之仇夷,所谓积石嵯峨,嵌岑隐阿者也。上有平田百顷,煮土成盐,因以百顷为号。”这是郦道元《水经注》中关于土盐的记载。
关上村距史书记载的“仇夷”,即现在西和县大桥镇境内的仇池山一带,距离不过三十里,均属西汉水流域,民众的语言表达、风俗习惯、生产生活方式完全相同,自古就是同一地域。人们通称的大潭地区,包括现在西汉水流域的礼县龙林、雷坝、肖良,野马河流域的王坝,清水河流域的滩坪,以及太石河流域的三峪,各类资料所记载的大潭土盐,主要出产在以关上村为中心的西汉水流域上至江口、下至西和县大桥一带。
“孝王曰:‘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非子)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史记•秦本纪》的这段记载,反映的正是秦先祖先后为周王室管畜牧养马有功的事,特别是非子在犬丘养马功业卓著,应该与当地富含盐分的丰美水草不无关系,于是为秦嬴崛起统一六合奠定了基础。综合史书对土盐生产的记载,可以推断关上熬煮土盐的历史甚至在更早的商周时期已经萌芽。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关上因地处西汉水跟清水河之间,自古以来就是南北物资转运的关口,这也是关上村名的由来。因此,关上土盐随着南北各类物资的运送,销售到了更远的地方。关上村附近的川坝村庄,都是靠天吃饭的地方,山大沟深,十年九旱,低半山大部分地块盐碱重,干旱年份多绝收。川坝水地防汛设施简陋,只能凭运气耕种,一旦发大水就成了烂河滩。严酷的自然条件,逼迫着生活人们不得不寻求种地之外的营生,熬煮土盐就这样被发展起来。
关上人熬煮土盐最胜极的时间,应该是清朝至民国时期,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熬煮土盐,每家至少一个盐斗,熬煮土盐就是全村人务农之外的主要营生,几十个盐斗建在一起同时生产的规模很是壮观。
土盐的熬制是一项重体力活儿,必须经过采挖盐土、浸泡盐水、熬煮定形的复杂过程,才能得到上市销售的土盐成品。关上村前有个很大的土丘,高约四米左右,顶部平整,可作为四匹马驾两只碌碡的打麦场,生长着稀疏孱弱的杂草,村里人称其为“盐斗上”。这个大土丘就是关上人祖辈熬煮土盐废弃的盐土堆成的,究竟堆了多久,从来没人说得清楚,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记得,从他们记事起先辈们就一直在那里浸土煮盐。
“盐斗上”前临西汉水,后有泥石流山沟,遇到西汉水发大水,就会冲走大量的废弃盐土,随着河水的不断冲刷和河床的抬伸,还有泥石流侵袭,盐斗上的废弃盐土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长消之间变化。之所以将盐斗建在西汉水边上,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取水方便。
关上人熬煮土盐,极具工匠精神。背篼、篼斗、尖䦆、盐斗、棒槌、盐水缸、木水桶、木马勺、铁铲、石碓窝、石杵、土巴碗,是熬煮土盐的全套专用工具,绝对不能跟下地的农具或家用的生活器具混用,从工具使用到盐土选择,再到浸泡盐水,直至土盐出锅成形,都有一套严格的生产标准,实际上就是给自己确定的“生产标准”,以保证整个过程不受污染,熬煮的土盐自然干净。
尖䦆,是挖盐土的工具。篼斗,是收集盐土的工具,背篼,是往回背盐土的工具。盐斗,是浸泡盐水的工具。棒槌,是平整、夯实盐斗里盐土的工具。盐水缸,是盐斗下面蓄盐水的容器。木水桶、木马勺,是挑盐水、舀盐水的工具,比铁器耐盐碱腐蚀。铁铲,是清理盐锅巴的工具。石碓窝、石杵,是捣碎盐锅巴的工具。土巴碗,是土盐出锅定型的工具。
尖䦆,只能是短把小尖䦆,必须选用上乘钢材,而且淬火到位,镶上硬木把杖,并打磨光滑,使用轻巧,挖盐土时尖头锐利,碰到石头不起钝、不断尖。
背篼,以装百余斤盐土大小为宜,从集市上买回来后,先用两年生石榴条在底部外侧打上衬条,保证背篼持久耐用,然后用泡软的整张羊皮蒙上靠背的一面,以防止盐土从篾缝里漏得满身都是,再用上好皮条拴上背系,就备好了一个盐土背篼。
篼斗,购买时都要精挑细选,不要太大的也不要太小的,以刚好盖住背篼口大小为宜,编织的篾条要密,缝隙要小,收集的盐就漏得少,端一满篼斗盐土不能太费劲,力气大的人可以在背篼上架一篼斗盐土。
由于长期熬煮土盐,关上人对村子周围各个角落盐土品质了如指掌。采挖的时候,对牛羊啃过的盐土不挖,疏松泛碱的盐土不挖,有野物栖息过的盐土不挖。挖盐土时,人们习惯凭经验观察和直接品尝的方法选择盐土。先在选好盐土窑窠挖下深约一公分左右的盐土小块,用大拇指和食指使劲一搓,再将搓出的土末用舌尖尝尝,如果味道不是咸香醇正,就换地方再试,直到满意方可采挖。
最好的盐土窑窠都在悬崖上或无法放牧的地方,没有牛羊遭扰,一次采挖之后,又会有新的盐分不断地自然析出,间隔十天半月左右可继续采挖,这种窑窠表层没有浮土,盐土密度大,出盐率高,熬煮的土盐色泽白皙,无杂质,咸味清香,在集市上很好销售。
采挖盐土是最费劲的活计,人们把背篼放在较为平坦的崖畔上,端了篼斗提上小尖䦆从山崖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忙碌,挖上二十多个窑窠才能盛满一篼斗,运气好的时候也要挖十多个窑窠。装满一背篼至少得十篼斗以上,装满一盐斗需要三十多背篼,也就是一锅土盐的盐土量。
盐土背回来还不能立马倒入盐斗,必须攒够能装满一盐斗的量,才出净盐斗里的废盐土,填入新盐土,边填盐土边用棒槌敲打瓷实,然后倒入清水,慢慢浸泡,直至清澈的盐水从盐斗底部渗出来,汇成一条线流进盐水缸里。
盐水收集满锅,就要点火熬煮,锅里的盐水蒸发掉一些后,继续添加盐水,直至整盐斗的盐水全部倒进盐锅为止。熬煮土盐不仅需要的时间长,耗费的柴火也多。大潭沿河一带柴火紧缺,只能从集市上买,每煮一锅盐需要的柴火,至少可以满足一个五口之家做饭两月。
土盐熬煮到可以出锅时,就用木勺把土盐盛入土巴碗里,再顺碗口轻轻倒在干净的麦草或便于吸水的木板上,让多余的水分析出挥发,自然降温成形,就像四指并拢再将大拇指靠在食指上的形状,片片均匀,分量相同,重量斤半。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一天最多挖三背篼盐土,要熬煮一锅土盐,不要受天气影响就得半月,浸泡盐水需要两天,熬煮成盐需要两天,所有功夫加在一起,熬煮一锅土盐的周期在二十天左右。
卖掉一锅土盐的所得,除掉柴火钱几乎所剩无几。过去,由于没有别的收入渠道,人们熬煮土盐基本都不计算人工成本,实际所得的微薄收入仅仅是廉价的辛苦钱。关上的土地瘠薄,当川坝水地遭遇水灾的年份,山地的收成根本不够一年的口粮,所缺部分主要靠熬煮土盐补给,也许这也是“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的一种解释罢。因为有熬煮土盐的营生,即使在最苦难的年月,关上人都没一人外出讨要。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
新中国的成立后,人们的生产生活条件逐步得到改善提高,国家对食盐进行专供,大潭土盐完成了供人们食用的历史使命,仅仅局限在传统豆腐坊和皮匠作坊使用。
由于采挖盐土危险又费体力,还需要硬柴或煤炭做燃料,土盐生产成本较高,现在除了关上还有个别人为做土盐豆腐偶尔生产外,再没人熬制土盐了。
大潭土盐,虽产于贫瘠土地,却一度强健了人们的体魄。随着老一辈土盐人的相继逝去,大潭土盐就成了历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