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那颗灯

我晚饭后有个出门散步的习惯。这晚出门时我想起了一双布鞋。当我拿上鞋时，眼前亮起了西街巷尾那颗灯。那里是一处乡下人凭小技补鞋挣钱的地方。

因入夜晚，其他几位早已收摊回去休息了，也不见了顾客，在一颗小小的电灯光照下，只有一人还在那里勾头不紧不慢地做着手中活儿，有点孤单寒凉。

近四五年来，我不止一次的见到此人，多就在这个时候。他还是那样，旧衣蓬发，脖颈上积着厚厚黑尘污垢，背崛起一峰，将衣服撑破了一处，露出一块紫肉。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客气地让我坐在旁边的一只小木凳上，这是他专设的客座。他放下手中一只胶鞋，接过我的布鞋翻看了一下，不解地问：没有破呀？我说：是，刚买的，先补补吧。他噢了一声，就按我的要求忙乎起来。

我看着他娴熟的手艺，问：你每晚都坐在这儿做活？

他说：是。

吃得消吗？

行的。

生活有困难吗？

困难倒谈不上，反正只有我一人嘛，吃一人饱一家。

哪……妻子儿女呢？

呵，哪来的妻子儿女，光棍一条。

哦，是这样……

经他说我进一步了解到，他是农村人，本年43岁，独身。幼时得上的病，背驼不说，腿还瘸着。他就在这里附近低价租了一间房子，凭一小技养己度日，倒也无忧无虑。他乐观，高兴了还哼唱一首民间歌曲。

我不由同情起他来，劝他晚上早休息，这样下去对身体很不好。他说：没啥，已经习惯了。

没一会儿鞋补好了，付钱时他要了8元，他解释说，每只鞋前后各补一块，两只四块。一块补丁料1元，手工费1元，四块共计8元。对谁都是这样，公平对待。我把一张10元票子给他，他要找钱，我摆摆手，因为面前是一位残疾人，况且又是夜晚干活儿，多给2元钱有什么，我不忍让他找。

他也坦然收之，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收了钱后，又笑笑说：你是个有钱人，为啥？别人都是鞋破了才补，可你……此话倒让我苦笑了一下。

回到家，对门的那个女孩子梅梅正和妻子说笑，见我手里拿着补好的布鞋接过去看，说黑色皮革剪得很优美，针迹也紧密，是位高手。她问鞋匠是谁，我说了，她说：我知道，我也让他补过两次鞋。收钱了吗？

咋能不收钱，他为了什么？

你先给我说一声就好了，我拿去一定不收钱。

理由呢？梅梅解释说：叔，你不知道，那人不中看心可好哩，凡有残疾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做了鞋都不收钱，他就没收我的钱嘛。

梅梅16岁，胎儿里的病，左臂萎缩抬不起，毁了这个漂亮可爱的姑娘。

梅梅说：还有哩，去年他将积蓄的两万元全捐给同村一个障目儿童，让做了角膜移植手术。

妻子说：我也听说了，梅梅一说那可就是真的了。他那样一个人，竟然做出了那么大的好事，真佩服！

是啊，凡知道的人都翘起大拇指夸赞哩。梅梅说，我问过他了，那么多钱，你舍得吗？他说，那要看是谁了，那个孩子只有六岁呀！父母都是农民，凑钱困难。再说，我留着也没用。我说，你可以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看你这衣服破旧的！他说，我这样的人穿啥新衣服呀，就这个样子好。你听他……噢，前天我又见他了，他说有个孩子，就是那个巷的一个不到10岁的女孩子，不小心将脑袋摔伤了，很严重的，医生说不及时治疗很可能出现脑瘫。咿呀！那还了得，小小的一个孩子呀，如果治不好她的一生就完了！说治病要花很多钱。孩子的爸爸妈妈是摆小摊卖菜的，哪有那么多钱呢？他们急着找亲戚朋友借钱。他连连叹气。我看他那个替人着急难过的样儿，问，你是不是想给他们捐一些钱？他低下头默了一会儿说，我手里没有多少钱啊，再过几天说吧。他虽然还没有做出决定，但我已经看出来了，他要捐的，没多也有个少，不捐他晚上还睡得着吗？

熄灯躺下，我总是睡不着，耳内响起的是梅梅的声音，眼里看到的是西街那个深深的巷尾，那颗微弱欲灭的电灯。他为什么那样做？与自己人生不幸的痛感有关？同病相怜？还是本来就有一颗大爱的心？

那颗灯忽然特别亮起来，大起来，竟然将那条巷道都照亮了，将整个县城、县城之上的天都照亮了。

2015年4月发于甘肃日报副刊【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