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朔风嗖嗖，冬讯已浓。早餐后，老李与老刘和往日一样，并肩走在街道上。所不同的是他们穿上了防寒衣。尽管如此，他们好像还是有点冷，腰抽了，臂夹得紧了。老刘是喝过了几杯烧酒的，可一冷，酒也没用了，鼻涕都掉下来了。

两人旧习难易，边走边互不相让地揶揄，挖苦。

他们两人总是这样，一会儿乐不可支，一会儿恼怒不堪，一会儿是黏在一起的好友、老友，一会儿又成了水火仇人。老刘说老李太直，老李说老刘过梗，老刘说老李是一头犟牛，老李说老刘是一只拧猴。他们之间既讨嫌又喜欢，既恨又爱，要不怎么骂骂咧咧，针锋相对，却又嘻嘻哈哈，形影不离呢？老友之间，当互相了解、认识到真正无间的程度时，就出言没有忌讳了，肚子里有什么倒什么，越是这样，他们越觉得亲热、痛快，才是真朋友。

人嘛大概是这样，无乐不幸福，无恼也不是生活，只恼受不了，只乐也会乏味的。人就是在乐与恼，喜与忧，满足与缺憾中打发日子的，同时领略感悟人生，辨别真伪美丑，获得知识，留下记忆至老死，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老李和老刘被新搭起的，一个卖皮毛衣的塑料棚子挡住了。这里有很多人拣看皮毛衣，他们也钻了进去。

棚子里摆的、挂的，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各种样式的，皮毛一体的过冬衣物。最抢眼的是那大龄男性款式的皮毛大衣。其面料好坏不说，里面半尺长，洁白如雪，如丝似棉，蓬松柔软的羊毛咋看咋喜欢，咋摸咋舒服到心。卖者介绍说，这是用新疆草原上最好的羔羊皮毛料缝做的。老李和老刘被这样的皮毛大衣吸住了。看标价3800元，他们脸上现出爱莫能助的苦样。在寒冷的天气中，岁大骨寒之人要想继续这样在外边散散步，聊聊天就办不到了。他们多么需要一件上好的皮毛大衣暖在身上。这几乎是他们同时的企求。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买上呢？究其因一是钱不宽裕，二就是没遇上遂意的料，现在遇上了，钱还是成为问题。他们两人都是县、乡政府退休的科级干部，退休后工资也不低，应该说随便拿出几千块钱是没有问题的，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老刘看看就生气了，拉了一把老李说：走，兜里钱少莫眼馋！

谁眼馋了？你有钱你买呀！老李的情绪也不好。

两人离开棚子，继续你一言我一语，你泼一瓢冷水，我浇一碗烫水地扯逗。

老李说：我没钱是因为儿子不争气，儿媳欠能。你呢？儿子、儿媳都拿着中学高级教师工资，你三人只月工资加起来一万好几，钱呢？我知道，儿子儿媳买了新楼，他们的钱没你的份儿，你的呢都让你喝了臊酒抽了臭烟，乖乖，每月只抽烟喝酒不下三千元，咋没把你泡死熏死，毒死！

老刘一听不由火冒三丈，咦呀，你好狠毒啊！咒我死，我喝你的了吗？抽你的了吗？碍着你了吗？你烟酒不沾，钱攒下了吗？没有，那是你没福！

老李虽然与儿子儿媳分居，但他们都无正式职业。儿子做小生意赔了本，两个孙孙的营养品和读书费用都是老李掏，电费啊水费啊也得替交。钱对老李来说一直紧紧巴巴。但他并不因此就觉得没福。老刘不但嗜酒贪烟，每天还少不了吃鸡吃狗，这些在老李眼里并不认为都是福。

老李说：哟，你以为你享福？受罪，活受罪！看看自己吧，瘦干了，皮肉都黑起来了！

是吗？我咋没觉着，一点没有啊。他拍了两下胸说：您仔细瞧瞧吧，我很健康啊，而且帅样儿不减当年。我很幸福！很幸福！他的声音很大，满街道的人都吓着了，他们投来了惊愕的目光。

是吗？那是你变成傻子了，自己要死了都不知道。

算你说得对，哪你呢？一个穷酸样，何必呢？儿子儿媳们的事儿要你管吗？孙孙要疼的，但不能全包啊，你越管他们的爸爸妈妈越要靠你了。人生几何？转眼就要入黄土了。先活好自己吧，别亏了自己！有福不享，等于没福。

老李问：那你真觉得自己很有福？

是啊，这你是体会不到的。

老李无奈地摇摇头笑了，老刘也笑了，刚才的惊雷爆雨很快就转为和风细雨了，继而阴天转晴天了，气氛又和蔼了起来。

老李说：细想也怪，按理说我不沾烟酒，可以存有钱，却没有，而你应该说存有多钱，也并不是那样，真是蛇有多粗洞就有多大。

老刘说：是呀，退一步说，我生活得的确可以，那你也过得不错嘛。

嗯，真是这样，我如果像你那样，钱多得没处花了，反过来你如果像我这样，就生活不下去，你说是吗？

咿呀，那真不行。

老李说：正因为你钱多，毛病也多，我钱少，毛病也少，你让钱养成魔鬼，而我让钱逼成了圣贤，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啊！你……你说什么？我是魔鬼？你是圣贤？

是啊，不可理喻吗？

老李一句话又陡生浪峰。老刘更不能容忍了：你，你真是伤人够毒，欺人太甚。听你把我说成什么，魔鬼，魔鬼是什么，人皆恨之，躲之，我真有那么可怕吗？你说你是圣贤，圣贤是什么，人皆敬之，仰之，你是吗？你羞呀你，你脸皮厚，我都替你遗尿了。

老李说：我是说，这钱多并非都是好事，钱少并非都是坏事，该你享福该你受罪，并不是钱所能决定的。

老刘有所悟地接茬说：大概这就是命运吧，命运决定一切。说来说去，你我都是穷人命，一件皮毛大衣都穿不起的命。

过了一会儿老刘说：俗话说“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没有福，爬到天堂也是穷”，人的命运的确是无法改变的。我想起了一件事，我老婆的弟弟曾对我说，哥，你和我生在这个时代真有福，别亏了自己吧，有福就享，有便宜就占，有机会就抓。那家火也真行，三年前就干到副处级，可是，这回在城区改建工程中受贿数巨，被人揭发，现在被监押接受审查，这下栽定了。

老李说：你那位妻弟真是起得快，跌得也快。

是呀，他是错的，但跟头栽得太快太大了，我老婆天天叹气说，她弟弟命运不好，我也默认。

你妻子当然是站在偏面看问题的。但命运是什么？命运并非天注定，而是自己。“命由心造，祸由己招”。它是包含了一定的，内在的，规律性的一种现象，其事因人而异，其命运因规律而导致。正所谓你投入怎样的思想、行为数值，就画出怎样的命运曲线。怎样的“因”收获怎样的“果”。“有福就享，有便宜就占，有机会就抓”，这“三有”是你妻弟的口头禅，座右铭，你想，他是这样一个人，哪能不栽跟头？哪能不很快栽跟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陈毅老将军说的非常有道理。

老刘说：嗯，这话我记得。

老李继续说道：假如你妻弟反过来这样想，这么好的社会环境，这么好的机遇，党和人民如此信任自己，赋予重大责任，一定要为党为人民多做些好事，又该如何呢？但他就是不这样去想呀，更谈不上这样去做，这就注定了他一个不好的命运。放着金光大道不走，偏偏走独木桥，跳悬崖，有好结果吗？

老刘听了佩服地说：咿呀，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水平哩，我当刮目相看了。如果他早能听听你的这番话就好了。

老李摇摇头说：你错了，我就是站在他面前，他也看不见，说了也听不见，因为他的心、眼都让那个名与利糊住了，迷住了。何况我是谁，一个处于底层的，名微言轻的老头子，他会放在眼里吗？

这个畜生，就该受到惩罚，自作自受！老刘十分生气。

老李说：是啊！现在又说你，你如果早纳我善言，少喝酒抽烟，至少今天这件上好的皮毛大衣穿定了，可你就是不听。

你是说……

这就是你的命运。是你自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却无法改变你。

老刘无言以对，最后不服气地说：怎么每次都是你明白我糊涂，理儿都让你占着？

这也是命运吧。老李说，其实这些较深的道理我也是刚才悟到的。嗯，今天有收获呀，说明多接触，多讨论还是有益的。哈哈哈！

两人继续谈论着，说笑着，向街的另一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