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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俊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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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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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息的浪花

下午6点多了吧,我爬上了又一个小山头,就看见了县城和横在县城前面的那条河。

我在县城上初二,是住校生,依例礼拜日下午必须到校。我背着书包,但没有书,是装在布袋子里的几碗炒面。学校有学生灶,母亲还担心饿着我。

在山坡往下走的时候,我看见空旷冷清的河边有个红点,像画家将一幅巨大无边的青绿山水画完成后,不小心掉下了一滴红色颜料,更像一束灼动的火苗。到了河边,我才看清那是个穿红色半袖的女孩。

她脑后垂着两条尺把长的辫子,头右侧插只用粉色绸布做的蝴蝶发卡,辫梢扎红绳。她上穿大红半袖,下穿蓝布裤子,肩挎一只绣有两只小白兔的蓝布兜。她裤头卷到膝盖处,手里提着一双有带儿的红条绒鞋,赤脚站在那里看着河水发呆。

河中翻滚着浑黄的浪花,喧嚣着,水大流急。昨晚下了一阵子雷雨,河水增多了,河面加宽到20多米,过河列石全被淹没或冲走了。

我在河边放下书包,卷裤管、脱鞋准备涉险过河。

我脚尖伸进河水里探探,入秋只有几天,河水已经冷多了。我索性踏进水里多站一会儿,让体温和水温交流,降低温差以免因猛然介入深冷的水而生病,这法儿是父亲多次教我嘱咐我的。

我这样做着眼瞟向女孩。她不是学生,只看那只布兜就不是学生要背的。她是个乡村里多见的那种喜穿红色衣服,用红色打扮自己,性情纯真热情,又传统固守的女孩儿。

她看了我几眼,后就不理了,仍然看河水。是不是她见我年龄比她大不了几岁就小瞧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她一直在那里看河水,不动一下,犹如一尊美丽的雕塑。

这样的河水她一定怕,我想。

我试探地问:你要过河?……等谁吗?

她没嗯声,看都不看我一眼,甚至头歪向那边,显然她不接受我的问候和帮助,我好尴尬。

我看看河的这边和那边以及上下远近,不见一人,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中学在县城南段,这里是通往中学的一条捷径僻道,来往的人本来少,这时候恐怕没有人了。她等谁?我不解。见她毫无着急的样儿甚至想,她是不是在等待哗哗的浪花变小熄灭?

我不能继续停留,我要过河了。当我把脚又一次伸进水里的时候,不由又看看她,见她也神经质地回头看了一下我,我迟疑了。我抬头看看已没有了太阳的天,不忍心把她一人丢在河边。我把伸进水里的脚又拉出来,走近她。女孩却又把头扭过去看河水不搭理我,那刚才的不安又没有了。这个女孩子,怎么回事呢,天快要黑了,如果没有人帮助能过得河去?说不定要发生一起可怕的事儿!

你过河吗?我……我帮帮你行吗?我再次问她。

她略思,终于接受了我的请求。她看我一眼,就学我背书包的样儿,把布兜的系带拉开,头伸进去斜挎在右肩上,然后甩在身后。布兜的系带太短,她弄了好一会儿仍看着不舒服,半袖都打了个折儿。没办法,只好那样了。她又学我把鞋捌进了腰两侧的裤带里。她以审问的目光看看我,然后怯怯的,小心的将抬起的胳膊伸过来。

我提醒她说:你的裤子卷得低,水会浸到的。我多次过这条河测得出。

她立即弯腰卷裤子,卷得很认真,但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停下了,并将卷起的裤子往下放了一些,我的确再不好说什么了。

她约十三四岁,矮我一头,略胖,五管端正匀称,俏眉俊眼,裸露的圆鼓鼓的胳膊被太阳晒得发紫。

我站在河下游扶住她的胳膊往过蹚。她一蹚进河水,浑身立即抖起来,移了十几步才渐渐平静了。没膝的浪花有力地亲昵地撞击抚摸着腿上的皮肉腾跃着,耳边只有哗哗的流水声。

我觉得承担着一个非常重大的责任,不敢稍有疏忽。我拼足全身力气,全神贯注地牵扶着她的胳膊,脚踩着水下河床上似乎在跳动的砂砾,摸索着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到了河心,我们的脚下猛然陷了一下,她一个斜闪,浪花一下子打到了她的裤子。她紧张得脸都绷青了,忙紧紧抱住我的腰身,我尽力用身体撑住她。

我们终于艰难地蹚过了河水下面一段低凹地。我松了一口气,她也舒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了红润。

离对面的河岸只有两米多了,她没留意突然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打个趔趄差点摔倒。呀!她惊叫出声。待站稳了才骂着说,这块鬼石头!这是从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我才确信她不是哑吧。

过了河,我找个地方解下书包放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坐在河水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擦洗腿脚上的泥沙。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也解下兜,放在一块石头上,解下裤管捋上面的水。被河水浸湿的裤子沾缠在腿上,她艰难地摸弄了好一会儿还是那样,只得作罢。不听话,后悔了吧!我看着她那个狼败样儿,心里幸灾乐祸地说。

她也到河边洗洗脚,穿上鞋,然后提起布兜挎在肩上,朝着侧面一条上山的小道走去。

我问:你家在山上,远吗?

不远,她说。

天要黑了,走快点啊!我提醒她说。

她“嗯”了一声。

但她没走几步又回来,我不知她要干什么。见她摘下布兜仍放在刚才放过的那块石头上,然后转身就走。

喂!你怎么丢下布兜?快拿上吧!我不解,便大声说。

她犹豫了一下又回来。她一一取出兜里的东西放在那里,然后手握着空布兜,头都不回一下地迅速离去。

我奇怪地走过去看她放下的到底是什么,哟,是新长的,拳头大的五个烧洋芋。

我拿起一个捧在手中,那种含有灰土味儿的烧洋芋香扑鼻孔。我明白了,这是她回报我的礼物,微功获厚报。那是1972年,那年月烧洋芋也不是常能吃到的呀!亲戚朋友之间互赠几个烧洋芋的事儿也是有的,甚至可以看作不菲的礼品。我古计女孩或许是去看望什么亲戚吧,告别时亲戚给她几个烧洋芋拿回去让爸爸妈妈吃。

我回头望去,晚霞的余晖照着她匆匆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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