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播

一

春风染绿了柳枝，春阳烙红了桃花的时候，春播开始了。

春是农家最喜爱的一个季节，也是最忙活的一个季节。

“一年之计在于春”。播下的是希望，收获的是硕果。这道理农村人没有不懂的。

可是，由于某些内在和外在的原因吧，这个村，这个曾经种庄稼响了名的山区村子阳湾村，近年来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青壮劳力奇缺，耕种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困境，大片土地荒芜，有几家关门锁户全家出外了。

在这晴朗温暖的春天里，阳湾村的山湾、小原上看不到昔日那紧张热火的春播场面。一半地里不见干活的人，有的也几乎都是一人，乍看就像插在田地里驱鹊赶雅，孤单无伴的旧衣杆、草人，多看一会儿才知是捞着工具的老人和一些中青年妇女在忙活。

一社在山湾中部，南向。山湾里全是平展展的梯田，村旁还有一个人与自然合作的小原，农业条件不错。一社是全村六个社中最大的一个社，72户人，居住集中也较整齐，曾是这个村最先进的一个社，现在呢？如出一个模子，一样的面孔。

春秀是一社的一个普通女人，不到40岁，年轻身体好。她早起上地干活，一口气干了两个多小时，点种了一大片洋芋。她停下手中板镢，掏出手绢抹抹脸上的汗水，抬头看看已升三杆红得刺脸的太阳，嗯，该歇一会儿了。她移动僵硬的腿脚走到地边，板镢往地上一撂，屁股落在把柄上，取过一旁的小袋子，掏出一个金馒头狠狠啃了一口。

春秀吃着玉米面馍，看着面前这块地。这块地一亩五分，她估计一个上午点种三分，再有四个上午就点种上了。

现在对春秀来说可以松口气了，可以把心、力、时间都投入到种庄稼上。

春秀男人有粮出外打工挣钱十多年了，一年只回来两三趟。公公是五六十年代大饥荒中熬过来的人，受足了穷，挨足了饿，他对粮食重要的认识是刻在骨头上的。生下大儿子就给他取名有粮，生下二儿子取名多粮，望他们长大后看重庄稼，种好庄稼，一辈子有粮吃，不挨饿。可有粮多粮呢，长大后越来越轻视种庄稼，常年跑到外地打工赚钱。有粮说，有粮算个啥，要有钱，爹把名儿取错了，应该叫我有钱。老二多粮说啥了不知，反正两年前连妻子都带上走了。

公公婆婆在二儿子家，都六十多岁了。公公腰椎突然长了核头大个骨疙瘩，白天黑夜呼疼叫痛，啥都干不成了；婆婆身体也不好，又要看护只有几岁的孙孙。前几年公公婆婆还来给春秀帮几把，后就不行了。这几年真是苦坏了春秀，却荒了地，主要是为了儿子。儿子在县城租房上中学，每天中午放学前她必须从地里回来，抛下工具，骑自行车速行20里路去县城给孩子做饭。下午就不能回家，只过四个小时要给孩子做晚饭，打扫收拾一下房内，洗洗衣服鞋袜时间到了。晚上陪孩子睡。凌晨5点起床，照顾孩子早餐后，孩子去上学，她锁了门往回赶，去地里只干约三个小时的活儿。庄稼是种了些，种得草率马虎，承包七亩地，种了二亩，荒了五亩，一年仅收两三袋玉米，七八袋洋芋，还把她累成了人皮。说句实话，她看着那大片大片被荒废了的土地心里难受啊！现在好了，儿子考上了大学，不需要她伺候了，有粮及时给儿子打去些钱就行，她可以全身心地投入种庄稼。

春秀没上过学，斗大的字没识几个，这对她来说不重要，庄稼人，老一辈庄稼人识字的有几个？庄稼种得很棒。爸妈公婆都不识字，尤其土地承包后他们把庄家种得谁见谁跨，日子过得粮丰斗满，吃穿不愁。春秀受上辈儿的熏陶影响，从小爱上了种庄稼。农村越来越讲究“科学种田”，她不识字人聪明，弄不懂就向别人学，去多看多请教几回，别人会的她也会了。

从正月中旬到二月底，挥汗水四十几个天日，翻地、施肥、下种，除过去年秋后种的五分菜籽，六亩五分地全种上了。四亩玉米，二亩洋芋，还种了五分黄豆。玉米多又是覆膜种植费力麻烦，花的时间最多。

这天中午，春秀扛着工具下地回家，这是她把地全种上的最后一次回家。她感到腰酸腿疼，非常困乏疲惫，想尽快回去先好好躺一会儿。半道碰上了秋瑞，秋瑞也扛着工具下地回家。

秋瑞姐，种上了吗？春秀问。

秋瑞叹口气：没有，八亩地才种上了二亩洋芋。

呀！那，那啥时候种上呢，节令一过就成熟不了。

唉，我有啥办法，秋瑞愁得抹了一下泪水。

秋瑞男人常年出外打工，四年了吧，他在修楼中被一根倒下来的铁杆砸伤了头，住医院治疗半年，而病没有治好，遗患终身。他每天多躺在炕上死睡，醒来胡说八道，呼喊骂人。他头脑不清，又因脑溢血造成右腿没了知觉，拉不来，下炕双手握根拐杖也移不了几步。两个女儿，大女儿跟爸爸打工，爸爸受伤回家后不久被人骗走，一直没见回来。小女儿才十岁，上村小。你说这样一个家，秋瑞一个身单弱体的女人能咋，能种好庄稼吗？

看着秋瑞的可怜样儿，春秀产生了帮助的念头，可自己都累成这样帮得动吗？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说：秋瑞姐，别愁，我种上了，今早是最后一趟活儿。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帮你几天。

啊！真的？这无疑是给秋瑞一个惊喜，但她看看春秀，脸黑了，人瘦了，好像睁眼都困难，担心地问：你撑得住吗？

可以，为了你我再拼一回命吧。

那……好！明天吧，明天早晨我在地里等你。

不，就今天下午。

这，那太……也行。对春秀她还不知，许人之事，必然倾心尽力。

自那天下午开始，春秀一连帮秋瑞干了七天，可地还有一半没种上，已经迟了，只好继续抛下。荒了几年的地，开种是非常费劲的，首先要刮草移除、开挖操拌地，然后才能施肥下种，她们没力气是一个方面，无法改变的是“时不让人”。

二

转眼一年过去了，又要春播了，春秀想自己事儿的同时想到了秋瑞。只靠秋瑞姐永远改变不了那个状况。靠自己帮助也是有限的啊，自己有地，把自己的种上已精疲力尽了。

春秀突然想到个做法：“联户”，即“合作互助”。这一招听上辈人说五几年全国农村都这样搞，效果不错，就是现在听说外地也有这样搞的，何不仿做？前人大“联”，现在我们来个小“联”吧，联谁？她想了想，立即有了目标，但她愿意吗？只有先去探探了。

晚饭后，春秀去敲响了红霞家门，红霞见是春秀高兴起来：哟，春秀姐，快进来呀！

春秀进了门，红霞问：春秀姐，好多日子没见你来吧，今晚……有啥事吗？

嗯，是有个事儿。

红霞比春秀小六岁哩，她一直把春秀尊敬地称“春秀姐”，春秀也得之无愧的应着。

春秀未请先爬上了炕，盘腿坐了个稳，她要和红霞认真慎重地交谈了。

红霞家是这个村儿里的首富。红霞男人旺生也早出外打工，几年后另组班承包省高速公路的路段修建，自己当上了工头，出的力少，挣的钱比别人多，家里拆了旧房，修起了新房，添了桌柜，换了新沙发，买了名牌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屋子里装潢得和县城楼房一样漂亮。儿子8岁，上小学。公公没了，婆婆健在，还能干些轻活儿，家里的活儿多由婆婆干，红霞主要干地里活。七亩地都耕种，上的化肥多，庄稼长得好，连年丰收。早前年旺生买了一部小型翻耕拖拉两用机，请了个人给红霞教，她人勤心灵身体好，没多日就熟练掌握，所以送肥耕种比别人轻松许多。正因为这样，春秀就瞅上了她。

春秀说：事儿说重要不算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哩。嗯，红霞妹子，你同意好，不同意姐不怪你。

咹，你说吧！心直口快的春秀姐今天咋变得绕起来了呢？

那我就直说了。是这样，秋瑞姐家的事儿你也知道是吧，男人是那个怂样，地她一人种不过来，一年收入很少，家里缺粮，生活困难。去年我帮助了她几天，那种小帮解决不了大问题。于是我有了个主意，要解决秋瑞姐的困难只有一招……

啥招你快说！红霞急问。

春秀说：你、我、秋瑞姐，我们三家联起来种吧，就是合作互助的意思，以解决因劳力不足而荒了地的事儿，你愿意吗？

红霞低下了头，半会说：春秀姐，搭去年旺生让我抛弃种庄稼，说他一年赚的钱养家五年，没必要吃那个苦了，是我坚持又种了一年。今年真不想种，种也只种两三亩算了。唉，春秀姐，秋瑞姐家的困难你我解决不了，也不用你我操心，有国家照顾。

春秀抱着很大的热情、希望上门找她求助，却被搧了一扇子凉风。

三

春秀回来一个晚上没睡好觉。

第二天下午，春秀去秋瑞家给她说了求红霞三家联户互帮互助种庄稼的事儿，秋瑞说：春秀，人家啥都不缺了，会出力操心帮我吗？你咋不给我说一声，我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不，我想，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一时心切着急，少说了几句话，一些事儿没说清说透。秋瑞姐，今晚我们两人去吧！

算了吧，人家既然不同意，我去顶啥用，保准又讨个没趣。我问你，你为啥一定要拉上红霞呢？

春秀说：是这样，红霞家的情况是好起来了，但红霞人没变，正直，同情人，年轻身体好；还有，她有一部翻耕拖拉两用机，又会使用。只要她同意联户合作，啥问题都解决了。

哦，你想得挺周到的，但那机子是人家的，白给你使？还吃油哩。

我之所以说没说透，其中漏了的就有这个内容。我们俩去谈谈吧，这回一定要多说，说清说透，我没想到的说到的你补充。

瑞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只是，这……唉，你都是为我好，为我已经跑了一趟，我……好，我去，就算是我们仨聚一回，聊聊天，舒舒心。

晚上，春秀领秋瑞又敲响了红霞家门。红霞见春秀又来了，还领着秋瑞，自然知道她们要做啥，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性格温和，爱说爱笑的秋瑞姐因家中不幸，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每日垂头叹气像病了。自男人受伤那天起没见她与别的女人坐在一起聊天，没见去谁家串门儿，包括她家；春秀姐为了别人的事儿竟然两次上门求助，只凭这个应该体谅她们，何况还有揭不过去的村情邻情。于是她热情招呼她们进门上炕聊。

红霞倒两杯开水放在炕桌上，也爬上了炕。

春秀端起水杯呡了一口说：红霞妹子，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觉得我说的那事是可行的，只是说的少了，一些意思没说到，所以我叫了秋瑞姐我们三人再聊一会儿行吗？

红霞无语。

春秀说：现在村子里中青年男子都出外打工去了，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身残病疾，能下地干活儿的只有我们这些还算年轻有点力气的女人，如果我们不种庄稼，那土地就全荒废了。红霞妹子，你家不种地完全能生活下去，我不种地也可以，但秋瑞姐不行。是的，这几年国家没少照顾他们，但那也不能老靠国家，或者说全靠国家呀！再说，国家的事儿多，那顾得了许多。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正是种庄稼的年龄为啥不好好种，而等着让国家照顾呢？即是农民，从长远看，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是管好地，种好庄稼。秋瑞姐种地有困难，但我们都是今天不见明天见的亲邻佑舍，比亲姐妹还亲的姐妹，能看着不管吗？能不伸出手来帮一下吗？就拿你红霞来说，你是那样的人吗？

秋瑞叹了口气。

红霞低下了头。

春秀说：帮人有各种帮法，借几块钱是帮，给几十斤粮食也是帮，但那只是救了眼前急，解决不了长远问题。要解决长远问题，还是那句老话：种好庄稼。

春秀见红霞不说话但在听，那两只特明亮的眼睛似乎开始放射她所希望的彩光。春秀来了信心，继续说：对人的生命来说，啥重要粮食最重要，你即便把钱装满一房子，没粮食吃仍然要死人。城里人都忙着赚钱，他们不愁没粮吃，而且吃的比农村人好，那是因为有人种粮食，如果没有人种呢？他们也就饿死了。所以种庄稼非常重要。再说，红霞妹子，我们是农村人，不种庄稼干啥？整天宅在家里有意思吗？乘我们还年轻有力气，就坚持种几年吧！力单种不成，还有别的招儿呀，我们三家联起来吧，来他个合作互助。人是活的，别让生啃洋芋蛋蛋把自己吃死。哦，红霞妹子，是不是我话多了，重复了，但话俗理不俗，你说是吗？

红霞真像动了心，但仍没发话，秋瑞手指暗捅了一下春秀屁股，春秀看看秋瑞，不解啥意思，秋瑞就咳咳嗓门对红霞说：是啊，我们三家联户你吃亏，你有一部机子……秋瑞话没说完就提醒了春秀，她立即接茬说：哟，我正要说这个哩。红霞妹子，你家机子我们三家用，但我两家必须另付报酬，钱也行粮也行。

咹，你说啥话哩，我是那个小气鬼吗？红霞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秋瑞说：不，该付的一定要付，那才叫公平，才联得起合得来，况且机子要吃油，油就是钱啊。还有，机子我和春秀不会开，要你开，也要抬工价。

是，秋瑞姐说的对，我们争取公平合理。我们先拟个合同吧，三家签字，然后照办，春秀说。

红霞笑了：两位姐姐太小看我了！我不是怕吃亏，是听了旺生的话真想偷懒了。今晚两位姐姐这么认真，你们的好心和精神让我感动愧疚。红霞拍了一下炕桌：好！我答应！

红霞终于痛快地答应了，春秀高兴得忘了自控，扑过去抱住红霞在脸蛋上狠狠吻了一下，口水把那被太阳晒得有点黝黑的脸蛋染成了鲜红，真像飘起了一朵好看的红霞。

干啥呀你！红霞羞得打起了春秀，炕桌上的水杯都打翻了。她们欢闹了好一阵子。

接下来，她们进一步谈了相关问题。譬如耕种的先后：先种高地，后种低地，就是说谁家的地块高就先种谁家的，以避免因地高气候寒凉，种迟了造成欠收；化肥、农药、种子自备，但急住了也可互帮借用解急等。

又提到机子的事儿，红霞说：话我已说了，你们别管，头一年是全免的，第二年到时候再说，权当妹子支助二位姐姐。

红霞如此慷慨仗义，更让春秀和秋瑞感激落泪。

组小样子在。即为组，就得取个名儿，取啥？红霞说：这是我们仨姐妹联户组起来的，就叫“姐妹合作组”吧！

我看行，就叫这个，春秀同意。

红霞提议春秀任组长，瑞子表示支持。就这样，这个村子里首次成立了一个“姐妹合作组”。

四

她们开始播种了，先给谁家种？红霞家的一亩洋芋在山湾高处，但春秀想，秋瑞家连年没有种菜籽，做饭连一勺油都没有，去秋没种，春秀就建议她种一亩春菜籽。春菜籽收入低，但也有收入。春菜籽须早种，开冻后就要下籽。但秋瑞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本来就是个累赘，咋一开始就占便宜？说：今年也不种了吧，先种红霞的那块洋芋。

红霞说：我听春秀姐的。从今天起人家就是大组长，你我要服从命令！

哈哈哈！春秀笑得前仰后合，称赞说：嗯，你这个组员够格！

哈哈哈！她们又大笑起来。

一阵“突突突”地响，红霞把挂着小车厢的机子开到秋瑞家门口，春秀帮着把化肥、种子搬上车厢。机子又“突突突”地绕道上山。春秀和秋瑞扛上工具走捷径，不一会儿她们都到地里了。

她们奋斗了八天，秋瑞家的一亩菜籽、三家七亩洋芋都种上了。又苦干了十几天，要种的玉米、黄豆也都种上了，时间赶到其他户的前面。

她们三个单身女人终于三人为“众”，人多心齐力量大了，干得特别起劲精神；机子也特别响，二十多天响个没停，将这个村子的冷清死寂都震到九天云外了。她们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震惊了全村的人。

有几个情况相似的媳妇跑来看稀奇，了解实情。

哟！行啊，阳湾村出奇迹了！年龄只比春秀大一岁的娟子高声尖嗓地说。

是啊，我第一次听“姐妹合作组”这个名儿，好新鲜哟！又一个青年女人说。

嗐！啥“姐妹合作组”，干脆叫“寡妇合作组”吧，这个村儿里都是没有男人的女人，都成寡妇村了。娟子说。

娟子姐，你错大了，“寡妇”指的是死了男人的女人，我们的男人虽然不在家，但活着。你真是胡说八道！红霞骂着解释说。

不，春秀说，娟子姐的话倒提醒了我。你们听到“留守老人”“留守儿童”这样的称呼吗？那我们就是“留守妇女”不，干脆叫“留守媳妇”吧，从今天起我们的组改名“留守媳妇合作组”。

“留守媳妇合作组”……嗯，叫起来更响更准确。她们都拍手叫好。

娟子气呼呼地问春秀：你们保密是吗，为啥不告诉我一声？

娟子姐，这是出于无奈，并不是啥阳光事儿告诉啥呀！春秀说。

你们瞧不起我？不，我今天就要加入你们的组！

这……这让春秀为难。她建立这个组说白了主要是可怜秋瑞姐，帮助她，只要能继续下去其目的就达到了，满足了，那敢贪？贪大了难免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儿。春秀一时拿不定主意，看看秋瑞和红霞，她们也皱皱眉头不说话。

哟！昨天还姐姐妹妹的，今天就不认了。不答应是吧？好，我和你们没个完，哼！娟子背过身，将道旁一棵柳树狠狠踹了两脚，树干粗没反应，她就“噗噗”的出粗气，那是带点夸张的声音。这个娟子，都成半个老婆子了还耍起小孩子脾气来。

春秀说：娟子姐，我已经说过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阶段只算个试验吧，是成是败还不知道哩，你加入不一定给你带来好处，譬如种迟了咋办？那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娟子猛转过身：嫌我没劲偷懒影响了你们？老实告诉你们，别的不说，种庄稼你们仨加起来都比不过我。她大话说过又低声柔气地乞求：春秀，我的好妹子，让我参加吧，我真想参加！

看来娟子的确是真心的，不得不答应了。秋瑞对春秀说：是的，娟子身体好，是一把种庄稼的好手……

我同意，让娟子姐和我们一起干吧，我爱她。红霞说。

就这样，这个刚成立没多日的组又加入了一户。可是，其例一开，接着有三个女人又要求加入，她们都是留守媳妇，男人出外打工常年不回来，种地也只靠自己一人。她们说，你们要娟子为啥不要我们？偏待人是吧？她们抓住这个把柄不放，态度诚恳坚决，又不得不答应。于是这个组的户数一下子增加到八户，算是一个大组了。

户多人多自然有其好处，气势壮大了。哼！你们当男人的不干，那我们媳妇干吧！我们有办法干，干他个扎扎实实，红红火火，年年丰收，装满家里所有的袋袋、箱箱、柜柜、篅篅，还有窖窖，让你们瞧，羞死你们！

五

四月间，田禾苗儿离开地皮比赛似的旺长起来，片片嫩绿。她们开始了紧张的锄草上接苗肥。

一段时间的大忙过后，她们要好好休息几日。

“留守媳妇合作组”自成立那日起，应该说进展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还要好。合作组就是好，大家干起来特别积极热情，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干了许多活儿。春秀不但放下了颇多的担心，而且非常高兴。

山坡上的菜花，一株两株是春不是春，一大片子春意浓。

她们种的庄稼苗齐长势好，这就是沾了人多力气大，积极性高，种得早、快、好的原因。她们的成功或者说首战成功，引起了全村人的关注。老人们专程去里看看，不由称赞道：行啊！几个平时并不怎样的女人却把庄稼种得这么好！他们见了春秀就伸出大拇指点赞几下。其他社的留守媳妇也产生了效仿的心意，可就是找不到第二个春秀。一社剩下的几个留守媳妇这时也眼热了，甚至后悔当初小看了春秀，现在也来求春秀参加合作组。出现的这些让春秀不仅感到高兴而且从未有过的骄傲自豪。她甚至想，干脆把一社所有的留守媳妇，包括爱干活儿的和那几位扯不展拉不直的“懒虫”,还有三个年轻轻的却整日埋头晦脸，死不了又活不起来的真寡妇户，都合球子了来。其实干活，忙碌也是一种快乐。不幸的人在忙碌中会忘记了痛苦、孤独、空虚，从而也幸福的生活起来。

但真要那样做，进一步想，就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将出现的问题更多更复杂。自己这个头脑简单的傻女人只是一时的冲动，但有本事揽那么大个摊子？闹不好一经造成损失，那可不是小事儿。还有，你知道吗？这个租的成绩一半依靠了那部机子，对她们吸引更大的也是机子。可户一多地自然就多起来，那部小机子，而且只有一部小机子，显然活儿多力量小，靠不住啊！这……这……

但春秀还是信心大于担忧，正如春，一半是大自然的赐予，一半是人的创造。那你继续秉承“创造”呢？只要你干的正，有成果，主动，积极性高，那春暖、人暖、政府暖都会向你拥来，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