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殇

过去，老家的人吃水，夏天靠一条溪流，叫水沟。冬天靠一个大大的水塘，俗称涝池。涝池在村子中央。

涝池南面，有一座小山，人们叫它鱼儿山。不论从哪面看，小山都像一条要急切游入涝池的大鲤鱼。它从头至尾的美丽线条，几乎和鲤鱼毫无二致，

相传鱼儿山原来是王母娘娘瑶池中的一条神鱼，因无意中窥见仙女沐浴，被贬下天界，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之中隐身受罚。它看到村里这个大大的涝池白天波光粼粼，夜晚月影沉璧，就想把这个涝池当做自己的家。于是，它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它使唤一个簸箕大小的蛤蟆给自己送水。蛤蟆在涝池里吸饱清水，再跑过去把水吐进神鱼嘴里。神鱼得到水的滋润，就有了法力，继续向着涝池前行。不知过了多少年的时光，神鱼已到了涝池边上，还差几十步之遥，它就可以把头伸进水里了。老人们说，一旦鱼儿游进了涝池，它就能吸云生水，兴风作浪，让这里变成湖泊。

可是，神鱼道行还是浅了点，它很怕见到孕妇。如果一见孕妇，它就会失去神力和性命。眼看它就要成功地游进涝池了，蛤蟆也更勤快地给它送水，想让神鱼积攒力量，一跃进入涝池，实现龙归大海、鱼入清波的夙愿。

鱼和蛤蟆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一天清早，蛤蟆正往鱼嘴送水，两个抬水的孕妇看到它了，她们向远处的人们喊：快来看啊，大蛤蟆往鱼嘴里送水呢。

这一喊，就破了神鱼的法力，神鱼立刻死去，变成了真正的土山，人们便叫它鱼儿山。

世界上许多人和物的厄运，往往是由所处的位置带来的。鱼儿山就遭遇了这种不幸。

起初，人们对鱼儿山还很敬畏，但慢慢地，人们开始在山脊上修建庙宇了。据老人们回忆，在鱼儿的头部，有玉皇庙、山神庙、土地庙和女娲娘娘庙，围成一个四合院。众神济济，镇压着神鱼，以免它还魂复活。清朝末年，庙舍设为村里的学校。我的曾祖父是贡生，满腹经纶，在这里执教。读着子曰诗云的清亮童音，琅琅地从山头飘到远近的人家，使朴拙的村民开始接受文化的熏陶。由于科举的废除，这座鱼头上的村塾，并没有走出占据“鳌头”的仕宦人物，但是文化的种子却从这里向远处传播。

上世纪七十年代，人口的增加使村里宅基地极为紧缺。鱼儿山的两侧被批准建房。山体逐年被蚕食，渐渐失去了鲤鱼的形状。到九十年代，鱼儿山已被完全搬掉，那俏丽的身影便永远消失了。

如今，村里红瓦白墙，绿树掩映，面貌绝非昔日可比。但鱼儿山的消失，终究使这里缺少了独特的韵致。假如鱼儿山还在，静静地伏在镜子般的涝池边，那该是一道多么生动的风景。它会在孩子们的脑海里，幻化成新奇美妙的想象；它会在游子的心中，激荡起层层缱绻的乡愁。

别了，鱼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