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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令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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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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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情结

又到了秋后红薯成熟的季节。每当喝着红薯汤,吃着自己腌制的萝卜丝菜,童年与红薯有关的记忆总会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从小喜欢吃素,而素食中尤为喜欢的,就是红薯了。为此,母亲很担忧,一是怕我长期吃素营养不良,二是农村人笃信喜欢吃红薯就是个没福的“红薯命”。为了让我多吃肉,母亲费了不少心思。我两三岁时,母亲听说了一个偏方——红肉在鏊子上烧干了磨成粉吃下去,会治不吃肉的“病”。母亲便把红烧肉烤干做成肉粉,哄我吃下去。我勉强吃了一口,就开始翻天覆地地呕吐,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从那以后,母亲对我不吃荤没了主意。而不吃荤的我慢慢长大,身体一直很棒,感冒发烧都很少,母亲也便渐渐释然了。再后来我考上了学校,成了一名教师,再次以事实证明了爱吃红薯不一定就是“红薯命”。

我的老家属于丘陵地带,沟沟坎坎的坡地、洼地很多,很适宜种红薯,所以红薯就成了我们的主粮,各家各户都在种红薯。记忆中的红薯,有白心、黄心、紫心。白心红薯个头大,产量高,水分少,含淀粉多,所以种的最普遍。黄心的红薯我们俗称叫“五三红薯”,水分较多,口感较甜,但产量较低,所以种植少,一般农家只种少部分自己吃。紫薯产量最低,但质地鲜艳,营养价值高,经济价值不菲,所以种的人也不少。

阳春三月,庄稼人便开始整春地,准备种红薯,有牛的用牛犁,没牛的使撅头翻。庄稼一枝花,全靠地当家。松好地后,再使耙整平,把整块地弄得松松软软的,准备栽红薯。

整春地的同时,父亲在家里的红薯苗池里,铺上一层厚厚的农肥,把往年入窖前就挑好的身材细长的优质红薯母一个个摆好,水浇透,土围严,再用塑料薄膜往池两侧的矮墙上一蒙,中间担上细竹竿,一个养殖红薯芽子的“塑料大棚”就落成了。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父亲掀开塑料薄膜,让红薯母晒晒阳光,喝喝水份,再盖上。很快,红薯母发芽了,幼芽得到了阳光水分的充分滋养,蹭蹭蹭地往上长,三五天就可以薅出来移植栽种了。薅过一茬后,很快就能再长上来一茬,桌子见方的红薯池培育出来的芽子能种好几亩地。每年这个时候,亲戚邻居之间,常常是你薅我家的芽子,我薅你家的芽子,相帮相扶,其乐融融。

开始上坡种红薯了,父亲用大汽油桶在家附近的小河里装满一大桶水,放在牛车上拉着,母亲在芽子上面细心地洒上水,防止风干,用扁担挑上两篮子红薯芽子。孩子们唱着歌儿跟在两边,一家人精神焕发,向坡上走去。到了自家地里,父亲用锄头抛红薯窝,母亲埋红薯芽子,而我们小孩子,能做的就是浇水和丢红薯芽子了。把大桶的水小心地放到小桶里,哥负责浇水,母亲不断提醒一定要把水浇到红薯窝里,别洒到窝外边,因为拉水太不容易。我和妹妹丢芽子。这活儿相对轻松,一个红薯窝丢一棵芽子,三四岁的娃娃都会在蹦蹦跳跳之间做好。父亲抛的红薯窝总是深浅适宜,横竖都成行。在红薯窝里浇上适当的水,等水洇透后,母亲把芽子往泥里一插,再把周围的土埋严实。地还没栽完的时候,水用完了。父亲熟悉周围的水源,他挑上两只水桶,向深沟方向走去。一袋烟功夫,父亲挑着两桶水回到了地头,扁担晃晃悠悠,水珠儿溅得老高。父亲黑红的脸庞上淌满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红薯芽返苗很快,没几天,就开始扎根生长了。如果此时雨水丰盛,幼苗很快就可以再长出新的叶子。如果接连多日干旱,父亲会带上我们,挑上一担水,拿上一把芽子,到地里巡视一遍,进行补苗。

红薯苗像绿萝,绿莹莹的铺满一地生机,很快就爬满了地面。父亲细心地给红薯苗施肥、除草。红薯秧蓬勃生长,相互缠绕着,叶子遮满地面,密不透风。雨水丰盛的季节需要翻两遍秧子,否则红薯秧会在周围的土地里扎根,结上很多小红薯,吸收主红薯的养分。

红薯的生长期有半年之久。霜降过后,地里的红薯秧打蔫枯黄了,红薯就该刨了。秋露霜寒,空中稀疏的星星在眨着眼睛,牛车拉着一家人,带着馒头、开水来到了地里,用镰刀割去一地红薯秧后,父亲就开始抡起撅头对准红薯窝抛起来了。一撅头下去刨出来一窝红薯娃娃,大大小小,红的黄的,带着一身泥土的清香,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我和妹妹负责把红薯上的泥土掰干净,哥负责刨红薯片。母亲把红薯片撒到刨过的红薯地里一片片摆好,让太阳晒干。母亲活干完后,会过来帮她的几个孩子,她总怕我们累坏了身体,长不高。就这样一直干到天黑,饿了吃点馍,渴了喝点开水。那时候家里有好几亩地,常常累得我直不起腰来,但是锻炼了我的毅力,让我懂得劳动的艰辛和创造价值的不易。

最后总要挑出一车模样好没有伤撅的红薯,拉回家下窖过冬吃。把大红薯摆到牛车草圈的四周,错落有致地垒好,剩余的红薯放到中间,最上面再铺上一层红薯秧子,趁着夜色拉回家。红薯窖就在离家不远处,是每家每户自己打的。由地面垂直向地下挖四五米深,壁上挖上一个个脚蹬手扶的小坎,在地下对称着凿出两个大洞,里面放置红薯,可以保鲜不坏一直到来年开春,这相当于红薯的保温室。我最爱下红薯窖了,父亲用一个竹篮子系上绳子,把我和一盏马灯放在里面,晃悠悠地送到窖底。父亲在上面把红薯一篮篮送下来,我在下面接住,放到洞里。听着父亲在上面夸我是把干活的好手,我干得更加得心应手了。再大些的时候,我便能像猴子爬树一样在红薯窖内上下自如了。窖藏好后,洞口会放置几根树枝,上面再放点稻草盖好,防寒又防鼠。冬天外面冷,窖里面却是热的,下雪时洞口的热气会把冰雪融化,窖口烟雾缭绕。冬天可以随时到窖里取上一篮子红薯,一直吃到年后春色斑斓的季节。

如果天气晴好,晒在地里的红薯片,往往两三天就可以收回家入仓了。期间突遇风雨,全村人就得惊慌失措地一起涌向田间,那场景跟打仗一样惊心动魄。记忆最深的是我五岁那年,半夜里忽然风雨交加,全家人紧急出动上坡抢收红薯片。瑟瑟的风霏霏的雨,昏黄的马灯,泥泞的地面。我披着麻包片,顶着塑料布,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双腿打颤。父亲说拾一篮子红薯片发一分钱,我顿时忘记了饥饿寒冷。经雨的红薯片即使收回家也会发霉。母亲曾多次说过,发霉的红薯片磨成的面,吃起来又酸又苦,家里谁都吃不下去,幼年的我却吃得津津有味,胖乎乎的很可爱。看来我跟红薯真的很有缘啊。

整整一个冬季,村里多数人家的早饭、晚饭都是红薯饭。母亲把最小的红薯挑出来洗干净,囫囵放锅里煮好,美其名曰“小老鼠”,是小孩子最爱吃的佳肴。每到吃饭的时候,人们挒一碗红薯饭,夹一筷子萝卜丝放饭里,拿上一个蒸红薯,到家门口找个向阳的地方就开吃了。村子里,石头上、墙根处、大树下,站着、蹲着、坐着,都是端着红薯饭在吃的人,欢声笑语在村庄的上空飘荡。

除了煮红薯,还有更好吃的,那便是烤红薯了。农家人冬天闲暇,可以围着一堆干柴烤一整天火,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在火堆边度过。烤火的材料是各种农作物的植株,或者根茎。找来几块红薯丢进火堆,当燃料燃成灰烬,埋在里边的红薯也已烤熟。流着口水,揭开渗着糖稀的红薯皮,黄澄澄香喷喷的烤红薯立刻呈现在眼前,先用舌头轻轻舔一舔皮上的糖稀,再咬上一口,那股香甜味儿一直渗入心里,感觉比肉都鲜美。

最难忘的是下红薯粉了。每年红薯收回家后,村里很多人家都要做粉,先把红薯洗干净,放进机器里搅碎做成渣,用水过滤留下最细的淀粉晒干。准备一口大铁祸,烧一锅热水。挑选出来几个精壮的农村汉子,把红薯粉在大缸里用温水拌了搅成糊状,三四个壮汉挽起袖子,捋起胳膊,列队围着大缸沿转着圈,呼哧呼哧的用胳膊在缸里捣腾起来,直到黏糊糊的粘人手吸胳膊从大缸里难拔出来时,粉浆就可以用了。一个有经验的的掌勺人,在带漏眼的盛满粉浆的大铜瓢里,握着拳头一拳拳地砸着,铜瓢漏眼里露下去的条形粉浆,漏到了下面的木材火烧的滚烫的热水锅里,翻滚几下飘起来,就成了清香嫩滑的粉条了。煮熟后挂在事先准备好的棍子上,像一挂挂帘子似的,再一层层浇水让它冻结实,晒干了就可以储存起来食用了。对于小孩子来说,最有趣的是去大锅里捞粉条。大锅里的粉条是总也捞不干净的,也许是红薯粉太滑溜不好捞,也许是大人故意留一些给馋嘴的小孩子做惊喜吧。孩子们每人拿根细棍子去大锅里捞,一根一根竟会捞上一大碗,回到家捣点蒜泥拌了吃,香喷喷滑溜溜的美味极了。冬天储备的干粉条,我常常抽上几根,跑去放进火炉里烤着吃。随着哧哧啦啦的声响,焦糊味掺和着薯香粉味传入鼻孔,粉条一下子变得又白又胖,吃了饱腹又解馋,为童年增添了无限趣味和斑斓色彩。

红薯浑身都是宝。可以煮着吃,蒸着吃,烤着吃,油炸吃,味道香甜,还不用担心添加剂与农药残留。红薯叶是天然的含叶绿素最丰富的青菜,红薯秧能喂牛羊。红薯片磨成面,揉成窝窝头,放到糁汤里煮着吃;还可以做成红薯面条,红薯面馒头;或是和白面卷在一块儿,做成花卷馍;或是做成粉子,制成凉粉、粉条;更有那红薯熬成的糖稀吹成的充满童真童趣的形态万千的糖人……一句话,红薯虽平凡,却能吃出人间百味。

花开花落,沧海桑田。如今我生活在小城里,生活富足,但却一直有着浓郁的红薯情结。童年秋阳下收红薯、吃红薯的画面,成了我人生岁月最唯美的回忆。

原载于《莽原》2020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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