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泪水流淌，真是太幸福了

文/王宗伦

重阳节，我在外面参加聚会活动回来，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过了。我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收听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我已经听到了第85节。我对孙少平那种“困难打不倒的男子汉，不伪装自己，并不因生活的窘迫就感到自己活得没有意义，甚至对苦难有一种骄傲感——只有更深邃地理解了生活的人才会在精神上如此强大”的精神所感动和鼓舞的时候，收到女儿发来的文章链接《给您一行注目礼》。

说实话，我正在如痴如醉地收听着自己喜爱的文章，如果不是女儿的文章，我会先放下，等听完这章书再说。可是，因为是自己女儿发表的文章，我就多了一份激动。再说实话，女儿在初中、高中包括大学期间发表的几篇文章，都是先拿给我看，然后经我的手修改后推荐发表的。然而这次却不同，她在《人民作家》上发表了才推荐给我，而且留言说：“爸爸，我一直想写您，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入手，可是还不够好，我会努力的。”再再说实话，这是她独自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对我来说就有了新奇感。正好，杨欣听说表姐发表了文章，争着看，我就把正在收听的《平凡的世界》关了，叫杨欣朗读给我和妻子听，共同分享。杨欣拿过手机，说，里面有朗诵。是的，编辑老师还对这篇文章配了朗诵音频。我就把手机拿过来，放在桌子上，躺在沙发上收听起来。

当听到“我想写父亲的好……我也会想起父亲的坏”的时候，我笑了起来，做着怪动作。当听到“年轻时的父亲为生活奔波，脾气暴躁，我和弟弟稍有不慎便是一通狠揍”时，我跳起来大笑。当听到“最深刻的就是上次崩溃到哭，然后他对我说：‘你是遗传了爸爸的性格，有时候就是会犹豫徘徊。就像一棵没有长大的树，经常会被一些风吹得摇来晃去，只要你心是善良的，随着时间就会慢慢的成熟长大’这段话时，我沉默了。没有想到，我们父女之间的微信聊天，她入脑入心地记在了心头。“时间真的会温暖了他，然后又来温暖了我。可我每每想起当初他是如何这样走过时，我就越发心疼他。”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我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做深呼吸。当听到“于是，我开始关注父亲做的事，给他点赞。我想，父亲这么多年坚持着写作，不仅仅是为生活，更多的是他对写作的喜爱，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并终其一生，实属不易。将心比心，我做事都希望别人能够支持。那么，我也应该给一些看得见的鼓励。”听到这里，我彻底崩溃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她写道：当我听懂“有个爱你的人不容易，你为何不好好珍惜”这首歌时。我才开始真正地学着去爱他；去关注他做的事、鼓励支持他；即使他一如既往的热爱着他的工作，坚定不移，好像并不需要别人的鼓励。可是我希望，他能在深夜忙完时想起我嘱咐他早点睡，而停下手里的笔去洗漱休息。或是想到他的女儿开始看他的文章，而倍感骄傲。”我静静地听：我不曾对父亲说过“我爱你”，我认为爱也不一定要说出口，关注他，支持他，看着他好，就够了。”

文章戛然而止。我已经唏嘘起来。杨欣说，王姑爷哭了。妻子笑着说，女儿这么优秀，应该高兴，为什么伤心呢？我没有回答她。我重新播放了一遍，又哭了一遍。很多生活的细节从脑海里面闪过。比如小时候，女儿为了上学讨要五角钱的早餐钱，被我打了一耳光，中午放学回来，半边脸都还是肿的。我岳母痛心地批评我，你万一把她打聋了，就后悔不转来了。贫穷让人暴躁，甚至变态。有一次，女儿得的是五角，儿子得的是一元。女儿就向弟弟咕噜，说不公平。儿子说，哪个叫你不会赖哇？又说，我虽然多得五角，我遭打的都要多点。女儿就什么都没有说了。为了能省五角钱，可以说想尽了办法，而为了能多挣几块钱，同样是想尽了办法。那些年没日没夜地写稿子，并不是什么理想抱负，就是为了赚钱。没想到，这种并不光明磊落的行径，反而在子女面前树立了所谓“正能量”的形象，让子女也努力学习。这简直是意外的惊喜和收获。就这样，许许多多的往事和景象从眼前飞速闪过，眼泪又再一次涌了出来。

这个时候，妻子简直叫不合时宜地又说了一遍：“女儿的文章写得好，你伤心什么？”她说第一遍的时候，我没有理她，她说第二遍的时候，我就有些反感了。我不想和她多说，多说有什么用？情感的心弦没有在同一个频道上，多说有什么用？她不知道一个父亲的心事终于让子女懂了的那种喜悦有多强烈。那种喜悦，往往只有老泪横流可以表达。我又做了几遍深呼吸。我对她说，你把成语词典找来，把“喜”字的成语全部抄写出来。她不知道我的真正想法，果然老老实实地去翻找成语词典。我想，让她把所有含“喜”字开头的成语罗列出来，如果她看到了“喜极而泣”这个成语，她就应该懂得我为什么哭泣了。如果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就破坏我心中的意境了。说实话，我和妻子的心灵情感，一直都不是在一个频道上，比如说看电影，我看得泪流满面，她却嘻嘻嘻嘻的笑。我就很反感她，冷血。而她伤心哭泣的事，我又觉得米毛那么大，小气。她就认为我无情。就这样，很多事，我容忍着她。很多事，她又容忍着我。比如说，我的文章，拿给她看，她看一看的就打起了瞌睡。我简直气得无地自容，气得咬牙切齿，但是我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发脾气吧。我叹息一声，悄悄把打印出来的文稿拿到垃圾桶边撕成碎片。有时候，我故意向子女暗示我写了某篇文章，有炫耀显摆的成分，也有想借此机会教他们写文章的想法。可是，他们基本上不看我的文章。这让我很气恼。后来，我看到作家三毛说过，她的家人也是从来不看她的文章。我又看到汪真祺与子女谈论作品的时候，子女嗤笑他“做梦吧”。我又看到王羲之练书法关起门来练，他儿子王献之是从门缝里面向父亲学书法的。这些名人故事让我感觉释然。我也慢慢懂得了，作父亲的，没必要把自己的爱好和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强加给子女，更没必要推荐给自己的配偶。这样一来，反而营造了自由的空间和包容的氛围，彼此不相扰，甚好。但是，那天晚上，我为了让妻子多少能够懂我一点点心事，我就故意动了一下心计，让她替我查找“喜”字开头的成语。妻子不知是计，以为是我有什么事情需要她的帮助，就把成语词典找来，老老实实地把含“喜”字的成语一个一个地抄在本子上。看着她一丝不苟的样子，我暗自发笑。心想，等她抄完再说。我又继续收听《平凡的世界》。听完那一节，我又重新阅读了一遍女儿的文章。说实话，女儿的文章还很生涩、稚嫩。但是，文章的“真”字，她做到了。我曾经告诉她，艺术的三大核心魅力：真、善、美。写文章就是写心里面想说的真话，写人世间最感人的真情。有些人，喜欢堆砌辞藻，认为那样的文章“美”，其实是舍本逐末。“美”是第三位的，“真”才是第一，有了“真”，自然就美了，如果只有文辞的“美”，而情感、事实等等主要内容却是虚假、伪善的，则是舍本逐末。……也许，平常的这些话，她听在了心头，而且在贯彻落实，我难道不为这样的传承而高兴得流泪吗？妻子哪儿懂得这么深，反而一个劲地劝我不要伤心不要哭，你能说我不反感吗？但我又不想当面说她，于是我就想到了让她帮我查找成语词典的方式，看她有没有这个悟性，如果她从大量的成语中突然看到“喜极而泣”这个词，应该能够领悟我此时此刻的心境的。

她查完了成语词典，我叫她念给我听。她念了一遍，却没有听到我想要的那个成语。我拿过成语词典亲自翻了一遍，真的没有“喜极而泣”这个成语。我不服，又走进卧室，重新拿出一本词语搭配词典，翻到“喜”字条，认真查了两遍，还是没有这个成语。我仍然不服，又在手机百度上输入“喜极而泣”这个词条，果然有，百度上的解释是“指人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非常好的事情，而激动得流泪。（一般用于好事）”。我把手机递给妻子，让她把这个成语的意思抄在笔记本上。我想，她抄写这个成语的时候，也就懂得我刚才哭泣的原因了。

呵呵，对于犟脾气的女人，你不能硬碰硬地教训她，你要用迂回包抄的方式，让她在某一时刻突然醒悟过来，她就更爱你了。这就是爱情的真谛。爱一个人，要想爱得长久，爱到老死，那是需要许多智慧的。反之亦然。

在听女儿的这篇散文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父母。父母单独居住着，父亲的脾气不好，有一段时间，父亲老是拿气给母亲受。有一天，父亲在电视上看到播放我的事迹。母亲说，父亲看到我在电视上出现的时候，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从此，父亲对母亲的态度都变好了。我相信母亲的话。我们四弟兄中，我的处境最让父母揪心。父亲看到我上了电视，他的担忧肯定减轻了许多。

我的父母对我跟我对子女是一样的恩情，子女的一点点成功和进步，都是父母的骄傲和自豪。我看到女儿的文章而泪流满面，就像我的父亲看到我上了电视后对母亲的脾气转好了一样。都是一个字——爱！人世间的爱，就这样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如今，这种爱已经流传到女儿心上，作为父亲，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任泪水流淌，真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