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岛湖之夜

散文：千岛湖之夜

王宗伦

千岛湖的夜，是水做的。

我住在千岛湖的夜色里，就像一条鱼住在千岛湖的水里一样，彼此相爱，又彼此相忘。

我就是，为诗，为爱，为童谣，我睡在了水做的夜色里，忘记了一天的疲劳。

我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有看到千岛湖的样子，夜色的灯光给我增添了迷茫。

和我相约的人儿，已经开始晒他们的美照，晒他们的美食，晒他们的诗歌，晒他们的童谣，而我，想晒一晒我的迷茫，但是最终我没有。

都是初次相见，都想留下美好。

情感就像千岛湖的湖面，任何一个不和谐的举动，都像投进湖面的石块，“一石击破水中天。”

我静静地望着窗外，想象着千岛湖的美。我在来之前，已经在网上搜索千岛湖的照片，想象着投入她的怀抱，将是怎样的温暖或者绵软。然而都不是，水做的夜晚，给人的感觉，还需要再尝尝，才能说出个所以然。

我在来的路上，凭着想象写了几首童谣：

1.千岛湖

老天爷，真有趣，

撒下一把绿珍珠。

中国端起聚宝盆，

装了一个千岛湖。

2.，真热闹

千岛湖，真热闹，

几千个娃娃来洗澡。

各在各的位置上，

朝着对面打水漂。

3.七仙女

七仙女，来下凡，

千岛湖边傻了眼：

到处都是绿玛瑙，

一颗一颗撒玉盘。

这些都是凭想象的杜撰，千岛湖究竟有多美，我无法判断。我眺望窗外的夜，黑黢黢的，和家乡的夜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家乡的夜，很硬，很坚挺，错综复杂，因为我凭方位，就可以知道哪里是山，哪里是树，哪里是房屋，哪里是小路，哪里是我撒过娇的小桥，哪里是我捣过蛋的鸟窝，我就是在黑黢黢的夜里，我也能通过想象和回忆，把美好的童年趣事串联起来，让我睡着了都在笑。家乡的夜就像母亲的手，被子滑落了有人盖上。睡在家乡的夜色里，就是睡在亲情里。而睡在异地他乡的夜里，虽然新鲜，却感觉在飘，不踏实，有种迟早要离去的陌生。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又觉得不妥。而我在家乡的夜里，无聊的时候，失眠的时候，一个人在田坎上漫步，走过祖墓，走过老屋，黑黢黢的，却没有一丝害怕，因为我走在信任里，走在牵挂里。有时候，在外奔波够了，我会一个人回到家乡，在放过牛的大山上乱转，在割猪草的田边土坎上乱走。每一步都是记忆，每一步都有故事，每一步都可以讲几天几夜，到处都是故乡人的传说和好奇。老屋周边的那些树，哪棵是我栽的，哪棵是兄弟栽的，哪棵是父母栽的，我都有印象。我对我自己栽的那几棵，就多了许多关注，有时候摸一下，感觉树又长粗了一分，心里面就有些感叹。我栽它的时候，只有筷子头那么大，只有膝盖骨那么高，如今却是亭亭玉立，顶天立地，给我当伞盖了。

睡在家乡的夜里，扑入脑海的都是笑声和撒娇，鼾声也就快速地融入黑黢黢的夜幕中，等大公鸡“喔喔喔”地催我的时候，我还想赖一阵。很多时候，我记得背起背篼上山割猪草了，突然被割了一刀，醒过来，竟然还在床上的，吓得一滚就爬起来。我们都怕父亲的板子，不仅响声大，而且往肉里面钻，痛得无法形容。痛，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而我却不喜欢用过多的形容词来形容那种痛。那是真的痛。如果你没有一个严格的父亲，你就永远不知道那种痛里面的厚爱。

有一次，我们几弟兄谈起父亲打人的痛，好像在事后声讨一样。父亲说，不打，你们还不是像谁谁谁那样？我们就顿时醒悟了。父亲的板子里，藏着对儿子们的人生规划。“严是爱，宽是害。”这样普通的道理，却要年过半百才品味出来，我真的越来越喜欢回归童年了。

其实，回想起来，我们也是调皮捣蛋的猴子，小时候干过的那些坏事，至今都羞于启齿。如果父母对我们放任自流，将是什么样的人生结果？

想到这些，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的千岛湖。我是因为编辑《童子童谣》，才被邀请到千岛湖来参加这次学术交流会的。来参加会议的诗友们，大多是各行各业小有名气的咖了，我一个童谣方面的初学人员，是有些忝列其间的汗颜的。一想到这些，我就感觉，这千岛湖的夜，多了我的一滴泪，多了我的一滴汗，多了我踹息的那些浊气。难怪，我一踏入千岛湖，就感觉千岛湖的夜是水做的，宽容了我。

“上善若水！”

的确，千岛湖是水做的。

这是千千万劳动人民的心血凝聚起来的智慧的湖泊，这是辈辈代代的炎黄子孙的汗水积聚起来的汪洋的境界。

千岛湖的美，是无数的劳动人民的美凝聚起来的美，这美就是综合的美，不容虚度的美，更不是文字游戏的美。

千岛湖的美，就连你说出来的话，写出来的文字，你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必须有宗教般的虔诚，你才配在这美中欣赏美。那么，我们的到来，我们的诗，我们的爱，我们的童谣，能不能给千岛湖增加一分美？或者是消化你灵魂深处的一分肮脏，让你在千岛湖之美从此变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美人，一个像千岛湖的水一样纯洁的美人？

我想是有可能的。

灵魂得到净化的人，就是人间最美的人。就像千岛湖的老乡王阳明说的那样：“存天理，去人欲。”你的心灵干净了，世界也就干净了。千岛湖是天空的一面镜子，人的心灵也是一面镜子，彼此映照，彼此成全。

我带着这样那样的想法，久久地注视着窗外的夜。我把家乡的夜和千岛湖的夜连成了一体，家乡的夜，是山；千岛湖的夜，是水。山和水，就是阴阳，就是爱，就是诗，就是童谣，就是顿悟，就是修行。

是的，我从刚刚到来的陌生中找到了心灵安慰的支点。“吾心安处是吾乡！”我的心安静下来，我感到了困倦，然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好像睡在一种既熟悉却又陌生的怀抱里……

第二天一早，我一推开窗子，外面站立着一面无边无际的大镜子。昨天晚上，我就睡在镜子里？我就睡在透明里？难怪我连梦都没有，好像身子都没有动一下，就睡到了天明？这样的睡眠让我精神饱满，我像个新生的婴儿那么可爱。难道《童子童谣》真让我回归到了童子时代的无邪？

我冲出酒店，迎面向那面无边无际的大镜子走去。晨风吹拂我的脸，冬日的风往我脖子里钻，我才意识到，那面镜子是躺着的。那是一面水做的镜子，上面镶嵌了一颗一又一颗翠绿的珍珠。那些水中的小岛，就是一个又一个在镜子里洗澡澡的娃娃。整个千岛湖，就是一个天大的玉盘，我们都是仙女和牛郎，哪里还有银河的阻隔？我们已经化在了镜子里，化成了诗，化成了爱，化成了童谣，化成了过去和未来……

    （2020年12月12日早上，草撰于千岛湖鼎和度假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