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印痕

作者｜王宗伦

从贵州往西安的高铁列车，正在山海中飞奔。

窗外风物匆匆过，车内安静且祥和。

我上厕所的时候，看到车厢接头处，一个胖姑娘坐在窗下，正在一本楷书钢笔字帖上一笔一画地练字。我也练过书法，钢笔、毛笔都练过，对练字的人就多了一份尊重。她写得流利稳健，一定是练过好长时间的结果。我站在她旁边，低头看她书写。她坐在随身携带的小板凳上，字贴放在膝盖上，字贴下面还垫了一本书。她写得认真，投入，周边的动静并没有影响她。

“练字，其实就是练心！”想起我的书法老师常说的一句话，我就默默地揣度：“她练的什么心呢？”

我偷偷拿出手机为她拍了张照片，又拍了段视频。

我回到座位上，正准备发一个抖音，记录我的旅途见闻。这时，却看到她提着黑色大口袋，挨着座位收垃圾来了。她是高铁上的一名清洁工，个子高大，身体健壮，收垃圾的动作干练利落。回顾一下我所乘坐车厢的厕所、过道等地方的卫生，都感觉干净整洁，应该就是她的劳动成果。

好爱干净的胖姑娘！她见缝插针地练字，也许就是练恒心、耐心、清静心，或者是练敬业之心，练服务之心，练悟道之心！一个喜欢练习楷书的人，做人做事更加规范整洁，用在服务工作上，也常常严谨自律，怎不令人喜欢三分，尊重三分？说实话，我和胖姑娘之间，谁也没跟谁搭腔，旅途匆匆，不期而遇，也就几分钟时间，匆匆别过，也许就是两粒永远也不会再相见的微尘。但我分明感觉到，她在我心底已经留下了难忘的印痕。

是的，印痕！

我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回想她练字的神态，而类似的印痕，也像一幅幅鲜活的画卷，跟随着在我脑海里翻卷起来……

有一次，我在桐梓花海赏花，在一个凉亭里看到一个看书的小伙子。其他人都忙着看花，拍照，他却埋头在一部厚厚的大书中，成了与众不同的风景。我假装拍花，悄悄给他拍了几张特写。有一次，我在遵义高铁站候车，看到一个少女站在玻璃窗前戴着耳机读英语，我拍了一张她的背影，还把这个细节写入了散文《候车室见闻》中。有一天早上，我在桐梓荣兴大厦等公交车，看到一名女士把一本英语笔记本翻出来，小声地读。这个读英语的女士，让我想起我二弟考研时拼命读书的情景来。一次我跟二弟去柿花坪给幺舅公看病。看完病，在等候用餐的短暂时间里，我们闲聊，二弟却拿出英语书到旁边读。我们回家的路上，走到累口顶休息的时候，我们看风景玩耍，二弟又拿出英语书来读。他见缝插针地恶补英语，就在那年考上了研究生。那时候，我还是四处漂泊的打工仔，但二弟的读书精神却从此影响着我，让我也养成了见缝插针地利用碎片时间进行学习的习惯，几十年来，收获还真是不小。自己成就了自己的印痕。

从事辅警工作后，有一年春节，我到桐梓县看守所蹲点体验生活，看到关押在高墙里面的人，也有埋头读书的。虽然他们是戴罪之身，但在这种境况下，仍然能够静下心来看书，就让我格外关注。我听看守所的民警说，以前曾有一个被关押八年的人，八年时间一直在读《毛泽东选集》。结果他一出高墙就抓住了改革开放的机会，经商办企业，承包水泥厂，很快成为当地有名的企业家，还当选为县政协委员。我常常把这个故事讲述给身边人听，告诉人们，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读书学习，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尤其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读“毛选”，对自己的帮助更大。

有一年我在北京出差，星期天早上七八点，通州图书馆门口就排起了“之”字形长队。读书人多，读书氛围浓，让我感受了北京的别样之美。我在王府井书店，看到许多头发花白的老人，或坐或立，津津有味地读着厚厚的大部头，或摘录笔记，或凝视沉思，一个个穷经皓首的形象，成了我心中不灭的印痕。

最近，我和朋友一起在家乡风水镇倡导“早起半小时，熟读一首诗”活动，共有几十人参加，有干部，有教师，有学生，有农民，有工人，上有六七十岁老人，下有三四岁娃娃，每天读诗背诗，“读诗群”里书声琅琅，好像一个民间大学堂。我每天当好“统计员”，记录他们读诗背诗的姓名和篇章，天天记录，天天通报，从未中断。我从这些熟悉的声音中，感知他们读诗背诗的精神风貌，又在我的“读诗日课”中，添加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印痕。

修改此稿的时候，再次回想起高铁上那位车厢过道里见缝插针地练字的胖姑娘来。是的，生活就像她那本字帖的背面，用力并非在此，却凹凸自见，也就有了另一番韵味来。

 2021年8月10日修改 桐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