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伦
我坐在家乡的半山腰上,看山脚下的河。
几年前,这条河是一条奔腾咆哮的大河,很远就能听见哗哗的涛声。但是现在,一条堤坝将河拦断,上游的河水失去了自由,停止了奔跑,停止了歌唱,规规矩矩地蓄积起来,集聚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能量转换。
两岸的一些农民,甩掉祖辈以来赖以生存的锄头,用一些网把水拦起来,拉起网箱养鱼。
一个个地道农民,摇身一变,成了“渔民”或者“渔夫”。
逐水而居的人,水的命运,改变着人的命运。
朋友告诉我,当地一个农民,投入了毕生积蓄开展网箱养鱼,把他的鱼养得一肥二胖,期待着从此发财。可是,后来才发现,他养的鱼品种不对路,无人收购,当地人不吃这种饲料养的鱼,他的鱼就成了卖又卖不了、喂又继续亏本的“棘手货”,他就懒得再继续喂养那些鱼了。
那些鱼儿不知就里,天天在网箱里养尊处优地等待着主人喂食,快活地游来游去。谁知主人已经欠下巨款,血本无归,他开始憎恨那些曾经当成儿女一样的宝贝鱼儿。这些宝贝鱼儿成了他的累赘,就像养了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让他伤心,让他头痛。那些曾经的宝贝鱼儿,缺乏主人的喂养后,就成了一条河里囚禁着的可怜鱼儿。
而另一个养鱼的农民,因为养的鱼品种对头,大城市的老板开车上门来收购,转手拉到城市,称为“野鱼”,或者“河鱼”,价格成倍地翻滚,市场销售越来越好。那个农民喂起鱼饲料来,就不再局限于一日三餐,而巴不得七餐八餐,巴不得喂饱了也再灌它几口。把鱼饲料变成鱼的价格,这笔帐谁都明白。
那些网箱之外的“游鱼”,看到天天有饲料供养着的鱼,羡慕极了,在网箱边上游来游去,期待一两粒鱼饲料撒落出来,也好抢食一口。它们多么渴望进入网箱,也让主人喂养起来啊。可是,网箱就是一张“网”,外面的鱼无法游进去,里面的鱼无法游出来。网箱里面的鱼,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吐泡泡玩,游来游去地喝水作乐。这些养尊处优的鱼,根本就瞧不起那些“游鱼”,你们连基本生活保障都没,自由有什么用?
“游鱼”被网箱里面那些吃饱的鱼奚落嘲讽,却又无法钻进网箱的时候,只好带着沮丧的神情转身游走。而就在转身之际,“游鱼”们看到了相邻的网箱里面那些饥饿的鱼,那些饥饿的鱼受到网箱的束缚,只能囿于网箱之内,连觅食的能力也丢失了,连觅食的机会也被束缚了,这些“游鱼”们对那些饥饿的鱼又可怜起来,同情它们的遭遇,可是又无法帮助它们,只能无奈地游向了远方。
这样一来,同一条河里,至少就有三种不同命运的鱼,它们互相羡慕,又互相可怜,谁也帮不了谁,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游鱼”听命于自然,而网箱里面的鱼,则只能听命于主人的喜怒哀乐。而听命于主人喜怒哀乐的鱼,又被分成两个极端。那边网箱里面的鱼,看着邻居吃香喝辣,活蹦乱跳,这边却忍饥挨饿,度日如年。那些饥饿的鱼,看着这些吃饱喝足的鱼,被主人一桶一桶地打捞起来,送上岸,装上车,运走。
那些饥饿的鱼,以为那些饱食终日的鱼们又可以免费旅游了,真是羡慕妒忌恨。可是,有谁知道,那些饱食终日的鱼们,已经被主人卖了?那些被卖的鱼,在过秤的时候,还在活蹦乱跳,幸福得摇头摆尾。要是它们知道生活的真相,结果会怎样?如果说,一条鱼的命运和价值就是为人类献身,那它为什么又死不瞑目呢?
同一条河里不同命运的鱼,其实最后的归宿都差不多。像看网箱外的那些所谓“游鱼”,在清水里生活了无数年、无数代的鱼子鱼孙们,因为网箱养鱼的兴起,整形条河都是饲料的味道,又到哪里去找一口真正的清水?它们被迫沾着“外来投资”的光,也尝到了各类饲料的油水,长得又粗又壮,但过于肥美的鱼身,再也回不到以前藏身嬉戏的石缝,要么被鱼杆钓起,要么像失去土地的农民,远离故土,到处流浪,漂泊异乡,穷得只剩下乡愁了。
2011.9.19初稿
2018.12.23修改
备注:修改本文时,得知那条河里的养鱼网箱已经全部撤除,河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