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园

王宗伦

    “愚人节”，周日，晴。

我来到妻子经营的小菜园，看她种植的那些蔬菜。

蔬菜从来不玩“愚人”的把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分付出，一分回报。踏实，厚道。

太阳晒着我，我看着蔬菜，蔬菜扎根在泥土里，泥土散发着芳香……

相对无言。岁月静好。

一

    胡豆的小豆角，毛绒绒的，胀鼓鼓的，紧紧地贴着豆梗，两个、三个一串，紧紧挨着，像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洋洋得意地列着队，一天一个样地成长着。

    妻子种植胡豆很有计划，她错开播种时间，让胡豆的生长周期先后有序，所以，有的已经挂果，有的才开始开花，有的呢，连花骨朵都还没有露出来。这样一来，胡豆成熟的时间就有先有后，到吃胡豆的时候，早熟的吃完了，迟一点的恰恰成熟，第二批次的吃完了，第三批次的立即跟上。我家的餐桌上，就有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胡豆供应着。吃嫩胡豆，像咀嚼古诗“两山排闼送青来”一样，满眼、满嘴都是嫩绿色，秀色可餐。

二

芫荽像个要出嫁的大姑娘，腰身又细又长，抽出了懒懒的嫩苔，春风一吹，一大片一大片地跟着摇晃，跳舞。接着，伸了伸懒腰，打哈欠。

“细而长不如短而茁的好。”王世襄讲的是芫荽的味道（见《锦灰堆》），我欣赏的却是芫荽的外表。记得第一次吃芫荽，用煳辣椒、盐一拌，两大碗米饭就没了，吃得满头大汗，口胃开阔，饮食生香。

    我一直以为芫荽的个性很招摇，很泼辣，其实芫荽非常内敛，含蓄。我蹲在芫荽身边，静静地和她呆了半天，她没有给我任何暗示，也没有给我任何香味。我们平常吃芫荽的时候，不是隔了几间屋子都闻得到她的香气吗？怎么我现在守在芫荽边上，却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忍不住伸手掐了一片芫荽叶子，顿时，香气扑鼻而来。原来，她的所有情感都藏在内心深处，你没有真正走近她，就无法获得她。我把那片芫荽叶子放在手心里揉搓，竟然十指生香，放在鼻子上一闻，一股清味直通肺腑。

    芫荽给我上了一课：“有些东西是有深度的，不费一番功夫，你就体验不到。”

三

    菜园边的樱桃树，已经挂满了青果。

我们对樱桃，都是红得透亮的印象。“其颗如璎珠，故谓之樱”。樱桃小口、唇如樱桃这些成语，说的都是成熟的樱桃。

可是，这青樱桃，有谁留意过？

我还没有吃过青樱桃，于是摘了一颗，认真品尝。果然青涩，口感真的不好。弃之。

我们对成熟的东西多了一份喜爱，人人争而得之，“鸟偷飞处衔将火，人摘争时踏破珠”，而对青涩时期的樱桃，却缺乏应有的关心和呵护。品尝青樱桃，让我联想起年轻人的成长历程。青涩，是形容一个人不成熟的意思。青涩时期，苦逼惨了，酸死了都没人知道，没人可怜。果子也跟叶子一个颜色。但是，管他有没有人关注，有没有人扶持，这些青樱桃，都在按照自己的本性，日积月累地积攒着力量，总有一天，她会为你奉上可口的甘甜。

我的思想，顿时飞到了满树红珍珠的意境中。

我喜欢吃樱桃，但我不在街上买。我喜欢下班后，站在樱桃树下吃，坐在樱桃树上吃，爬到樱桃树梢吃，一个一个地挑着吃，所有的烦恼都化成了甜蜜。

古人新科及第，要摆樱桃宴。皇帝也摆樱桃宴，赏赐新科及第的人。我一生清贫困苦，没有尝过那种光鲜和气派。我吃樱桃，主要是自娱自乐。下午的太阳晒在樱桃上，发出火红的光，有温热之感。选几颗向阳的樱桃，静静地看着她，轻轻地摘下她，放在鼻尖上闻，放在嘴唇边嗅，用牙齿轻轻地咬，舌尖缓缓地品，唾液淡淡地涌……

把一段美好的时光，放纵在青枝绿叶间，慢得可以挤出汁液来。

嗯，樱——桃——！

午后斜阳，稍纵即逝。夜晚席卷而来。月光下品樱桃，又是一番滋味。随手摸几颗，酸甜不一，吃的是人生百态。或者清晨起来，带着露珠吃，“露含瑞草鹤先尝”。清晨露重，不大一会儿，衣袖就打湿了，然后口齿生香地上班去，神清气爽，工作干劲倍儿足。

一棵樱桃树，从此以身相许。相看两不厌。

    金色的阳光洒在嫩绿的树叶上，青樱桃躲在树叶丛中，像一个个默默无闻的修行者，等待着“红”的那一天。

四

    土豆。

土豆这个名字，让人费解。刀豆、胡豆、豌豆、四季豆，这些沾“豆”字的植物，都是把果实结在藤蔓枝干上，而土豆却长在地下，你不费番功夫，从泥土里面把她挖出来，你就品尝不到她的美味。当然，偶尔会有一两个露出地面的，被晒成了青紫色、草绿色。这种青土豆很难煮熟，口感极差，据说还有毒。嚼一口青土豆，你会豁然开朗，人世间的某些东西，还是少露为好。有个网站叫“土豆网”，有个很火的视频网站叫“土豆视频”，也许就是这个创意。你没有看到她的成果，你不能说她没有成果。是你需要她的成果，而不是成果需要你。

土豆，就像许多人，被世俗的目光埋没着。

    土豆，我们只是作为普通蔬菜来种植，查了一下资料，土豆与小麦、稻谷、玉米、高粱并称世界五大作物。这么普通的东西，原来还是人类生存的顶梁柱？就像有些人，看似普普通通，其实是民族脊梁，却从来不卑不亢，默默无闻，随遇而安。土豆，是人间的智者，隐者。难怪人们都喜欢吃土豆，可以增强智商，也增强情商。

许多叫“豆”的，都喜欢攀附，有藤有蔓，有花有果，只有土豆，接地气，不喧哗，把果实结在泥土里，谦虚谨慎，低调务实，像个乡巴佬。

据说，彼得大帝曾把土豆种在宫廷花园里。原来，毫不起眼的土豆，竟然还是个“贵人”。

土豆瓷实，厚道，你只要给她一抔土，她就给你一窝收成。

有时候，我也叫她“洋芋”，但我不喜欢叫她“马铃薯”。马铃薯，官场气重。土豆，卑微至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