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春天

□王宗伦

听说要去爬山，8岁的小侄女提出一个好玩的要求：“我们比一比，看哪个找到的春天多？”

“找春天”？这个游戏好，我喜欢。

刚一出门，我就指着门口的灯笼说：“灯笼？”

“不算。”小侄女很武断。

我回头又指着门上的春联说：“春联？”

“不算。”

“灯笼和春联都是春天来了才悬挂的，怎么不算？”

我们还没辩解清楚，已经来到了小区院坝。

“嫩芽？”小侄女指着树枝上的那些鹅黄芽尖说：“这才是春天！”

我连连点头。又走了几步，她突然蹲下身子，指着墙角缝隙处的一丛绿色说：“小草。”她一边用小手抚摸小草一边说：“小草是春天的眉毛。”

我逗她说：“既然小草是春天的眉毛，那么，春天就是一个小姑娘啦？”

“嗯!”

“既然春天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打着灯笼来到我们家门口，那么灯笼也算，春联也算。”

“不算！”

“为什么？”

“灯笼，春联，这些都是我们制作的，不算，要像嫩芽、小草，是大自然制作的，才算。”

“制作”一词，用得妙极，让我暗暗称奇。我继续逗她：“大棚里也有嫩芽啊？比如大棚蔬菜，一年四季都有？”

 “你看到大棚里面种大树吗？我讲的是大树上的嫩芽！”

 哟，还大道理了。就这样边说边走，已经从堰塘湾小巷来到了大街上。

小侄女东瞅瞅、西瞧瞧，小嘴巴里咕噜道：“为什么大街上找不到春天？”

正好有个小朋友坐在店门口看书。我说：“小朋友？”

 “小朋友怎么算？”

我说：“勤奋读书，她的人生就充满了希望。爱读书的小朋友就是春天。”

“不算不算，只有大自然赐给我们的，才算。”

“小朋友是大自然赐给我们的花朵啊？”

她没理我，拉着我只管往前走。转眼来到西成路“小桥流水人家”的小河边，远远地看到夹岸绿柳垂过护栏，从西成桥一直延伸到杞昌桥。花坛里的迎春花，从护栏上倒垂而下，美如长发，势如瀑布，探向水面，绿染两堤。

我拉着她的手，高兴地大喊：“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我们一齐跑到西成桥上才停住脚步。她抢先喊“柳树”，我喊“柳芽”。

我说，柳树一年四季都在，只有柳芽才是春天。

她点头。

“迎春花？”她指着岸边的一丛金黄色迎春花，喊了出来。我说，迎春花，算。

我用手机拍柳丝。春风从柳丝里一掠而过。小鱼在柳丝里游来游去，从这棵树游到那棵树……

说实话，经常从这条街上路过，并没有发现岸边的景色这么美。水中的倒影，甚至比岸上的实景还迷人，还生动。

我们穿过新大街，穿过武胜农贸市场，路过她们的学校门口。学校边上的一家小店，店主正把风筝高高地悬挂在小店最显眼处。

我说：“风筝？”

“风筝不算，风筝是人工制作的。”她又武断起来。

争论中，我们从荣德巷往后山坡走。正好一株桃花从县委大院伸出院墙，向我们招手。

“桃花？”

我说，桃花算。

她歪过头，又看到校园的梨花。“梨花？”

我说，梨花当然算。

此时，一丛翠竹在校园围墙的镂空栅栏内婆娑起舞。“竹枝？”

我说，竹枝不算，竹枝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并非春天的特色。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后山坡烈士陵园。围墙上新砌的雕塑，正中间是毛泽东、周恩来、朱德三人在娄山关上指点江山的雕像。

我灵机一动：“红军？”

“红军也算春天？”

我开始灌输历史知识，1935年，红军长征到贵州，在娄山关打了第一个大胜仗，在桐梓驻扎了一段时间，在桐梓补充了粮草和兵力，然后四渡赤水……

她听得似懂非懂，玄乎其玄。

我们继续沿着台阶向上走。在“道德讲堂”边上的空院坝上，有的老年人在练太极拳，有的在跳健身舞。

我说：“太极拳？”“太极拳也算春天！”

“太极拳怎么也算春天？”

我说，太极拳是我们中国的国粹，老年人练习太极拳，身体健康了，就是春天啊，朝气蓬勃啊……

她显得一脸迷茫。

我说，春天是一种意象，只要能够把生活变美好的，都算春天。

她似乎更加不懂，嘟起嘴，不说话。

再往上走，路过烈士陵园，我说：“烈士墓？”

她没有说话。在她的认知标准里，春天应该在大自然中，而不是在这些日常生活中，也不在这些历史典故中。但我没有放弃，继续自言自语地向她灌输：“革命烈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为我们的解放事业牺牲生命，他们长眠在哪里，春天就在哪里……”

“布谷！布谷！”

远处传来一阵阵布谷鸟的欢快叫声。

“布谷鸟？布谷鸟？”

她已经好长时间嘟着嘴没讲话了，布谷鸟的叫声，又让她找到了春天的影子。我夸奖她说，布谷鸟是春天的战歌，是劳动人民的冲锋号，布谷鸟就是春天！

我们继续往荣德山方向寻找。她没有理我的这些陈词滥调，一个人蹦蹦跳跳地朝荣德山公园的草坪上玩耍去了。我则继续沿着公路散步。远处，油菜花一片金黄，麦苗一片嫩幽幽，偶尔有一两间没有改造的瓦房，飘散着炊烟。

“炊烟？”应该不是炊烟。在县城附近，炊烟已经成古董了，已经成了乡愁的代名词，如果不到偏远农村，已经找不到炊烟的影子了。

时代在进步，事物在更替。只有大自然创造的事物，比如花草树木，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人类创造的事物，比如炊烟、老屋、农具，……已经逐渐消失了。

春天会不会消失？按人类现有的破坏力，春天会不会消失？

我为自己的这个命题暗自吃惊。小侄女跑过来，撒着娇问我：“又找到春天没有？”

我说，多啊，油菜花啊，麦苗啊，燕子啊……

我把远处的春天指点给她看。她见我找到的春天比她多，于是很不服气，立即蹲下身子，在草丛中寻找。“啊，露珠，啊，灯笼草……啊，碎米花……”

我也吃惊，原来在我们的脚下，到处都是春天！

我们忘乎所以地寻找着。结果她找到的春天比我找到的多。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的惊奇比我多。我幸好和她一起找春天，才从麻木中找回了一些苏醒。

回家的路上，我又引导说：“还应该加上春联、红军、太极拳……”

她没有说话，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在点头。

看着她跳跃的背影，我又找到了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