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赏花

王宗伦

一

春日暖阳，晒得人后背发烫，像背了一盆火。

一个人，站在院内的那几株野木瓜树下，欣赏正在盛开的野木瓜花。

每一朵花都是五瓣花瓣，象征着五福临门。每朵花都有二十多棵花蕊，从同一个花心伸出小手，挥舞着花粉，像一群弟兄姊妹，从同一个家庭成长出来，长大了，虽然各在各的地方生活，各在各的地方工作，各有各的梦想和未来，却只有一个共同的根蒂，这就是物我同一的渊源。

看着一朵朵正在盛开的花儿，忍不住想给她们送上一番祝福。花儿美丽了我的春天，春天唤醒了我沉睡的渴望，我们同时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相遇，这不是一段美好的奇缘么？

二

这几株野木瓜花，来这个院子的时间比我早，比我的很多同事都要早。我们这栋大楼的每一步楼梯上，都镶嵌着一根铜条，上面铸有这栋楼的建造时间——1995年。那个时间，应该就是这些花儿来到这个后院的时间。这样一推算，我在这些花儿面前，就只能算小兄弟了。我对她们表示尊重。她们年年盛开，一年比一年开得繁密，一年比一年开得气派，一年比一年开得好看。尤其是今年，我们单位决定要搬走的时候，这些木瓜花开得比往年都好。

我的同事，那些身着警服的男男女女，也同样舍不得这些相伴了许多年的木瓜花，大家急急忙忙拿起手机，咔嚓咔嚓，把美丽分享给天南海北的朋朋友友。

这个小院的花花草草很多，野木瓜花算是开得最早的了。好像她一开放，春天就叽叽喳喳地奔进了小院，顿时热闹起来，与警体锻炼的、打羽毛球的、练太极的、跑步的、打篮球的融成了一休，生机盎然，满园春色。

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这诗写的是梅花，我借用过来表达对野木瓜花的忏悔之情。真的，这么美丽的野木瓜花，就在我身旁盛开，我和她相处了十多年，却没有认认真真地欣赏过。真的没有。有时候，偶尔也会用手机拍一组照片，在微信上晒一下。但是，能够像今天这样情有独钟地站在花下赏花，一站就是一下午，这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今年会如此重情重义呢？花儿没问，我也没说。彼此沉默。

三

花尚静。微风过处，花枝招展。

蜜蜂是花儿的情侣，花儿为蜜蜂盛开。“妹是桂花香千里，哥是蜜蜂万里来。”如果用这首歌词中的桂花作参照，那么，蜜蜂是为爱情而来。蜜蜂是哥哥，妹妹是鲜花。蜜蜂是护花使者，花儿是林妹妹。可是，通过我的观察，蜜蜂并非为情而来。每一只蜜蜂都很霸道，它们采蜜用的是“钻探法”，直截了当地钻了进去，只露一个大屁股在外面一晃一晃的。蜜蜂绝对不是护花使者，你看它采完一朵，退出来，喘口气，立即奔向下一朵，一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

我看了半天，突然沮丧起来。人们都把花儿和蜜蜂的关系比喻为爱情，其实蜜蜂是自私的，它家伙才不会自作多情呢。你看它采完蜜，就急急忙忙地飞走了，它哪里是为爱情而来呢？它就是为完成自己的使命或任务而已。

蜜蜂无情，蜜蜂只知道忙碌，蜜蜂不懂享受。

花儿无私，花儿只管开放，采与不采，依旧盛开。

四

对蜜蜂，当然要辩证地看。“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

蜜蜂整天这么劳累，仍然嗡嗡嗡地唱着歌儿劳动。蜜蜂是最敬业的劳动者，劳动至死，是它们的使命追求。它们没有为某些考核标准而苦恼，也没有为拿名次而相互排挤。蜜蜂是最自觉的劳动者，嗡嗡嗡地互相鼓励着，你去采过的花朵，他又去采，他去采过的，你又可能再去采，不放过任何一个采蜜机会，也不嫌弃那些重复的劳动，也不怕被人嘲笑为低端勤奋。

蜜蜂的劳动成果，最终并非全为自己，而那些占有蜜蜂劳动成果的，却往往鄙视或嘲笑蜜蜂。尽管如此，蜜蜂仍然成群结队，加班加点地忙碌着。

蜜蜂无欲。无论你歌颂她还是嘲讽它，它们都各自忙碌，该干嘛干嘛，并没有像我这样多愁善感，患得患失。我的精神深处，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疼痛让人清醒。

五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意思大概是说，你赠给我果子，我回赠你美玉。不是为了报答，而是珍惜永远的情感。

我先前说，为什么今年会特别感觉重情重义，为什么会在这几株野木瓜花前流连忘返？因为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公安大楼就要搬到新地方了，明年春天，要到这儿再看一眼这几株野木瓜花，就没有这么方便了。所以，我看一次，留恋一次，留恋一次，回味一次，我从青春年少与这些野木瓜花相遇，到两鬓染霜，背驼眼花，我们共同度过了十多个春夏秋冬，我们一起尝试过酸甜苦辣。我和这几株野木瓜花，同样见证着这个警营的成长繁盛，也看过太多的花开花落，物是人非。人事变动，脸色随之。只有鲜花仍旧年年盛开，不为谁开，只为盛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很多东西，身边拥有的，却不懂珍惜，而要等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猛然警醒，才知道去追寻或补救，比如青春，比如健康……

有些醒悟，仿佛有些迟了。

六

野木瓜花，学名叫贴梗海棠。

当我们叫她“野木瓜花”的时候，我们总觉得她很普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见上几面，你不普通，看都把你看普通了。然而，当听到“贴梗海棠”这个名字时，我顿时对她肃然起敬，“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眼前似乎飘过李清照的影子。连李清照都喜欢的花，我竟然把她看扁了，原来她是如此的高贵，和她一起普通了这么多年，甚至忽略了她的存在。

凡眼难识真英雄。

一个人，就是这么俗气和现实，仅凭一个名字就可以如此势利。如果花儿也是这样，岂不是要变来变去，才能适应人们的审美？

原来，花儿知道“存天理、去人欲”的哲学。只有保持自己的本质，美才不会贬值！

七

花儿是草木间最通灵性的尤物。

相由心生。花的美丑，就是你内心的美丑，花的强弱，就是你内心的强弱。

我常想，公安局的花，如果开得卑琐，开得萎靡，岂不怪了？公安局的花，根是剑胆琴心，叶是高风亮节，花是谦谦君子，果是百益之王，味是百态人生，方才有着与众不同的精神品质。公安局的花，也许见惯了刀光剑影，开得饱满，开得艳丽，神采奕奕。一开就是一大片，一大片一大片的团结起来，花团锦簇，有血染的风采，有旗帜的光泽。

八

一个人，喜欢在花下赏花，赏的时间久了，也就有了满身的香气。一个人，因此爱花、惜花、护花、咏花、颂花，甚至渴望变成一朵花，也就仿佛是难分难舍的花中之花了……